凌雪棠中毒昏迷的消息如五月的风一般吹遍了整个京都城。

亲朋好友，但凡有一丝儿关系的人都来探望了，好似这一次亦是他们与镇国公府攀附的机会似的。接待的人是凌雨棠，慕仙宜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应付他们。

唯有楼家兄弟来时，他亲自见了。

楼毓章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此时却红了眼睛，望着慕仙宜平静的脸，说：

“仙宜，你要想开一些。”

彼时慕仙宜坐在凌雪棠床边，正低头给他擦手，闻言，面容依旧平静，说：“没什么想不开的，驸马会好的，他不会有事的。”

楼毓章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没有一点欣慰，反而觉得愈发心酸。

楼毓行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又对慕仙宜说：“仙宜，若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尽管吩咐我们。”

“多谢。”慕仙宜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眼底好像还是寻常意绪，说，“我记得大表哥有一个沙盘，很是神奇，上面模拟了山川河流，可以模拟两军交战，不知能否借我用一下，我家驸马醒来以后看见这个，一定会很高兴的。”

楼毓行略一怔忡，随即却是苦笑：“有何不可，我回去便遣人送来。”

希望凌雪棠醒来看见这沙盘，能够开心一些。

毕竟……时日无多了。

等到傍晚，慕仙宜果然就收到了楼毓行送来的沙盘，他将沙盘放在紫檀天然几上，跪在凌雪棠床前，双手握住凌雪棠的手，缓缓与他说话。

灯光透过琉璃灯罩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身影朦胧而隐约。那双明亮的星眸，好像被云雾遮住了光芒，一点一点晦暗下来，眉目间，却全是深情：

“驸马，你要快些好起来呀。我问毓行表哥要了沙盘，你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大家都很担心你，还都劝我想开一些，他们都不懂，只有我懂，你会好的，就像那一次，你中了箭，整个人都烧得好烫好烫，是我替你擦身，守着你，后来，你就真的好了，对不对？”

他说着，缓缓弯下腰去，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温温的，不冷也不热。

“驸马，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就像上次那样，等一夜过后，你就醒了，也好了，我们又可以做长久的夫妻了……”

他说着，微微扁了嘴，眼底泛出一些水光：

“其实，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因此，你能不能不要再考验我了？我承认，我胆子小，又懦弱，喜欢依赖你，没有你便不行，几乎把你奉若神明，如此，你能不能垂怜一下我，醒来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

“我知道你是世上心肠最硬的人，我惹你生气的时候，即便你喜欢我，你也能冷下脸来骂我；可你亦是世上最慈悲的人，只要看见我的眼泪，即便对我有切肤之恨，你也会原谅我，将我按入你怀中，对不对？”

“驸马……”

说到此处，慕仙宜红了眼圈，转过脸去看凌雪棠，他依旧昏睡着，精致的脸上是青白色的，一点生气也没有，看着，他不免又怨恨起上天来——

为什么要如此捉弄自己和凌雪棠？分明才做了真正的夫妻的，以为能两情缱绻恩爱到白头，却要降下这样的灾祸到他们头上！

为什么偏偏是他和凌雪棠？

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外面忽然响起了淅沥的雨声，慕仙宜转过头去，见窗外叶影摇晃，月隐星没，只余潇潇雨声，打湿窗户，敲响瓦檐，间或风声阵阵，吹动枝叶，发出哗哗响声。

慕仙宜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场景，无声地落下泪来——

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草草杯盘话别离，风雨催人去。

泪眼不曾晴，眉黛愁还聚。明日相思莫上楼，楼上多风雨。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桩桩件件，都如凄风苦雨，在人的一生中骤来还去，去而复来，永不停歇。

翌日，端午，风停雨歇。

凌雪棠竟也真的如慕仙宜祈求的那样，醒过来了。而且，他的气色看着特别好，黑眸炯炯，仿佛慕仙宜第一次在庆功宴上见他。

众人都高兴坏了，唯有慕仙宜沉默地望着他，心底漫上一个极不好的预感——回光返照。

“玄玄，这沙盘是怎么得来的？”凌雪棠站在沙盘前，有些欣喜地看着它，“这模拟山川河流模拟得极像，有了它，以后作战可以事半功倍。”

慕仙宜站在他身边，服侍他穿衣裳，闻言，勉强露出笑，说：“是我从毓行表哥那里讨来的，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是很喜欢。”凌雪棠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果然还是玄玄最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