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来人笑一笑,这得怪三姑娘平日里不讨喜,又在外祖家待久了,与老太太也无甚感情,还能日日夜夜为她哭?
“等三姑娘头脑清明了,赶紧带着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她道,“不见二姑娘去得勤?要我说……”
三人正热闹,却听远处一声厉喝:“都在干什么?一个个不好好伺候主子,还坐着乘凉呢?翠琳,你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来这作甚?”
翠琳被骂得一缩脑袋,喊了声周姑姑,说是路过进来看看三姑娘。
周姑姑哪里不知她在找借口,只今儿有事在身,懒得与她啰嗦,往里头径直走进去。两个小丫环被逮个正着,七上八下的跟在后面。
穿过一间小堂屋,便是闺房,周姑姑探头朝榉木架子床看去,只见那草色凉席上,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蜷缩着,浑身湿透。她吓一跳,这哪里是出汗,简直就是从水里捞出来,当下劈头盖脸又骂了那两个小丫环一回,又叫上两个婆子,竟把骆宝樱抱了出去。
躺在那粗壮的怀抱里,她鼻尖闻到一股怪味,也说不清是什么,像是狐臭,又像是汗臭,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吐了。
周姑姑忙让丫环拿水予她漱口,又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可带她走的事儿不耽搁,换了个婆子。那婆子腿长,往外疾走,又把她颠得一阵头晕。
幸好离得不远,骆宝樱被放在一张罗汉床上,只觉东窗微风飘来,竟是比她那屋子凉上许多,鼻尖又闻到清淡的香味,仿似茉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暗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身上舒服了,更觉倦怠,她侧过身,一只手搭在石青色的宝瓶迎枕上睡了过去。
周姑姑没料到她说睡就睡,想去摇醒,骆夫人袁氏摆摆手阻止,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脸上,九岁的小姑娘身量不高,可五官已是略微长开了,弯弯的眉毛,唇似菱角,眼睛不曾睁开,然而睫毛长长,盖在眼睑上,竟落下弯月般的阴影。
她不由想起曾在书房见过骆宝樱生母,王氏的画像,当真是国色天香,难怪当年骆昀以榜眼的身份,竟会娶了她,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而他当初定然有更好的选择。
只女人光有容貌,没个手段,大抵也没什么好结果,可不是香消玉殒了?
袁氏抽出条帕子给骆宝樱擦了擦额头,叹口气道:“可怜孩子,我一早该将她接过来。”说罢起身走到堂屋。
周姑姑轻声禀告:“那两个丫环不着调,这么热的天,没守在三姑娘床边,叫三姑娘热晕了头,刚才都吐了一回。幸好夫人惦念三姑娘使奴婢去看看呢,不然可有得罪受!”
袁氏是骆昀的继室,在骆家已有八年,只与骆宝樱并不熟,因当年王氏去世,王老太太伤痛欲绝,王老爷与骆元昭说情,抱了骆宝樱去安抚王老太太。骆宝樱可说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前阵子才接回家里,毕竟年纪渐长,女儿家也得好好教养,王家不是官宦之家,条件是没有骆家好的。
然而骆宝樱在王家被惯坏了,又想念二老,便有些任性,也不亲人,当然让老太太不喜。
周姑姑又道:“奴婢去三姑娘那里,还看到翠琳呢,也不懂事儿,四处溜达,逮着谁都胡说。如今老爷尚在湖州,将来要去京都,与那些个儿望族来往,还能得了?可不被人笑掉大牙?”
越是缺什么就越怕什么,虽则骆昀仕途平顺,又是朝堂重臣蒋大人的得意门生,然而骆家根基单薄,要挤入上流贵圈,委实有些艰难。不过第二次娶妻,他没有犯以前的错误,这袁氏好歹有些家底,祖籍金陵,往上数四五代皆有人入朝为官,如今袁老爷任山西巡按,她大哥在京都任兵部主事,也是一派繁荣景象。
只袁氏是家中庶女,地位不高,但也因此做了骆昀继室,而今骆昀步步高升,袁家也是极为满意的,虽隔了千里之距,也常是书信来往。
袁氏斟酌片刻道:“家里奴婢原不够数,宝樱才来,身边儿下人都是老太太调去的,先行用着,我抽空与老太太说说。”
从医馆请来的大夫很快便到家中,袁氏将骆宝樱唤醒,她睁开眼睛瞧见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穿件烟柳色褙子,头发挽了堕马髻,五官清秀乃中上之姿,便知是谁。心里不由一阵嘀咕,暗想原是来后娘房里了,难怪比她那厢舒服的多,只不知为何抱她前来?
两相对视,作为小辈原该叫人,然她并不想,这样一个陌生人,本是与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今竟是她母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骆宝樱心里知晓她再不是京都那个骄女了,用了别人的皮囊,还能翻身不成?不如与长辈客客气气,日子还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