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轻蹙着眉头,一遍一遍对他说,不可以这样做,不能那么做。
以前听到这些话,他只会觉得烦,认为这个女人连养都不养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说教他。
他这暴躁的性格早已经养成,心里不舒服自然就是当场发作出来,是以每一次两人的见面,都会弄得不欢而散,没有一丁点母子间该有的温情。
也许心里是有一丝感觉的,只不过从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少爷学不会服软,于是,两人的关系便是一直那样僵硬。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偌大一个王府,她一个王妃,存在感却极底。她那院子总是极冷清的。
有一次府里举办宴会,外头热闹得不行。二房的赵夫人穿着打扮的珠光闪闪,身边跟着几个女儿,在园子里招待客人,一派主人模样。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二房向来如此,周名瑄起初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以后,经过俞婉秋院子的时候,往那边看了看,才恍惚察觉,似乎王妃这里永远是冷冷清清,大多时候关着门,院子里有隐隐药味传出来,下人门脚步一个比一个轻。
他有片刻的怔忪。
周名瑄很少去向他母亲请安。
就那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她的儿子。
然,当他想踏进去看她一眼的时候,却怎么都迈不开那一步了。
周名瑄以为他的一辈子会这么过下去。
作为地位尊贵的王府世子,荣华富贵一样不缺,在这京城少有人敢惹他,肆无忌惮,嚣张不可一世。
只是从未想过,世事竟是如此无常难料。
一夕之间,王府世子成了普通平民。
原来他压根不是什么高贵出身的世子,不是俞婉秋的孩子。他只是个寡妇的孩子,十几年前,因亲生母亲的一己私欲,将自己同王妃的孩子调包了。
被皇宫派来的侍卫谴责送走的那一刻,周名瑄是茫然的。
茫然之后他内心深处涌出一丝丝恐惧。
却到底在恐惧什么,细细想来,又觉得并不明确。
触不到摸不着。
但到底无法避免,周名瑄颓废了一段时日。
然他的颓废又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变得更加无所畏惧,对什么都放肆了。
回到那些个小县城,周名瑄看明白了很多事。
孙氏对他并非真感情,那人的喜爱从来都是捧杀和放纵,是假的。将自己养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他的目的,二房野心很大。
周名瑄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或者说心软的人,他更不蠢。
他作为王府大公子这么多年,虽然从小养在在孙氏院子里,然两人之间并无多深的祖孙情谊。
有些事是经不得推敲的,只到了如今,忽然回忆那些事,就能知道很多事是个局。
认真说起来,他乃是几个老嬷嬷带大,从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对他嘘寒问暖关心过。
孙氏那些人,在外人面前流于表面虚假的疼爱关心周名瑄内心没甚波动,并且能够假模假式从容应对。
整个王府对他无底线的纵容,加上有心的引导,周名瑄如孙氏所期盼的那样成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占了让人十几年的富贵命,如今不过各归各位而已。
然而细细想来,到底意难平。
人总要用一套理论来说服自己,接下来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身娇肉贵了十几年的世子当然没法适应那等贫苦的生活。
更甚者,他还有一个生母。这叫周名瑄心底的厌烦无法发泄。
从前,他和俞婉秋的关系不好,如今,这位生母也不能让他侧目。
陈桂香对他总是小心翼翼和讨好,周名瑄知道自己没法回报给对方同等的感情和期待,最多,也只能当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母亲?那是什么。周名瑄从来不屑一顾。
他兴致好的时候,会向陈桂香问起她“另一个”儿子的事。
每当那时,那老妇的表情总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恍惚。
她反复说过一句话,“他是个孝顺孩子,可自从娶了那个恶妇后就不好了。”
这话语气也是奇怪,前半句似心疼,后半句又极度厌恶。
这让陈桂香面部有些扭曲。
周名瑄眯着眼睛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陈桂香这么咬牙切齿,像是恨不能生嚼了她的肉一般。
他糊里糊涂被送了回来后,自然是把当年之事调查了个明明白白。
然后非常确定,陈桂香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并不聪明。
他那时也挑眉勾唇极尽嘲讽过对方,道:“既然有胆子换孩子,那便该把秘密从生瞒到死,带到棺材里去才是,这般不上不下,反害得多少人不安生。如今我亦怕是当不了你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