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级弟子C(476)
像是一根石柱,他站在崖边,一动不动。耳边听着鬼面祭司念诵的那些听不懂的古奥的咒语,眼睛则看着下方的人群。
下方的人数比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次都要多,大概整个皇城的人都聚集在此了,或老或少,或贵或贱。
人们挤在一起,人头攒动,封烨在上方俯视着看,感觉像是看一团挤在一起的蚂蚁,黑压压的一片。
他看到了西羌人,也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外族人。
封烨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他叫的出来名字的人,有巴图,阿木尔,韩蒙...吴毅也赫然在列。
他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说,拿着鞭子,对着那些西羌的士兵堆满谄媚的笑意,扭过头来就对着曾经的同族们挥鞭呵斥。
前后反差的像是滑稽的小丑。
封烨却笑不出来,自三天前,他面上就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能笑别人吗?
是别人笑他才对。
笑他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笑他这个一败涂地的失败者。
多好笑啊,他做了那么多布置,想了那么多排兵布阵的方法,为了鼓动这群人,让他们生出反抗西羌的勇气,他一个人扛下了对抗无头鬼的大梁,结果呢?
他就是个笑话。封烨心想。
自暴自弃似的,封烨扫视人们的眼睛,想要在他们眼中看到嘲笑,对他眼下结局的嘲笑。
可他一个个看过去,却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这些人眼中有嘲笑吗?
没有。
那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活着,胸膛还起伏着,脉搏还跳动着,可他们眼里什么都没有。嘲笑没有,勇气没有,对未来的期望,也没有。
一切活人眼中闪动的光彩,他们都没有。
硬要说这些眼睛里有什么,倒也确实有一样东西。
麻木。
尸体般冰冷的麻木。
冰冷到辨不出他们跟死人的区别。
他们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只知道埋着头,顺从的,听话的,活着一天是一天,哪怕作为低贱的奴隶,哪怕命如草芥。
“咚!”鼓声又响。
鬼面祭司的吟诵也告了一个段落,他双手高举,对着城中那巨大的蛇神石柱遥遥的一拜。
他向蛇神献礼,这一步是祭神仪式高潮的前奏,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将封烨推下九步崖的时候了。
“封烨,时候要到了。”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又出现了,他为封烨奏响了最后的倒计时。
封烨并不理他,死亡将近,他却没有多少的恐惧。
他依然看着下方,看着那些麻木的眸子。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样眼睛很眼熟。
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些人,而是因为...他似乎在某些地方也见过这些冰冷麻木的眼睛。
如出一辙的冰冷,如出一辙的麻木。
但是到底是哪里呢...
封烨突然有些迷茫,他没有之前的记忆,但他之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年才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些冰冷麻木的眼睛呢?
突然有个影子从他眼前掠过,或许也没有影子,仅仅是他的幻觉。
他好像看到了一只飞蛾,又好像没有看到。
他用力的眨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前却换了副天地。
他看到人,很多很多人,就像今日九步崖下的人一样多,但这里又不是九步崖,甚至连西羌都不是。
不需要任何人告知,单从周围人的服饰和建筑上就可以判断。
但这里虽然不是西羌,却又与西羌有某种意义上的相似,依然是他独自站在台上,封烨往上看了一眼,头顶悬着套脖的绳索,这是绞刑架。
而台下,封烨扫视过去,又看到了那些眼睛,跟西羌的那些奴隶们如此相似的眼睛。
不,不是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样。
封烨有些怔愣,在他怔愣的功夫,眼中的世界像是燃烧的画卷,在他眼前焚烧殆尽,焚烧殆尽后,世界再一次换了模样。
他又来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国度,这里的人也穿着与之前全然不同的衣裳。
但不同中却也有相同,那就是他依然站在台上,满眼麻木的人站在台下。
这次是斩首台。封烨看着头顶的铡刀心想。
没过多久,世界再次开始焚烧,焚烧后也如之前一样,露出了下一重世界。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封烨却看到一幅幅异国的画卷在他眼前焚毁,一幅又一幅,相同,又不尽相同。
国家在变,场地在变,人群的服饰在变,却唯独某些东西没变。
他们的眼神没变,封烨的结局也没变。
他有时在绞刑架下,有时在斩首台上,有时又在万军包围的孤崖边。
种种种种,数之不尽。
他却永远都只有一种结局,唯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