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清咳了一声先别开了目光,又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阿月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前头做了这么长一段铺垫,后头是否跟着但是可是然则几字。”
贺盾冷不防被戳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发热,辩解道,“阿摩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
他倒不是以为她说谎。
杨广看她实在可爱,忍了忍还是朝她伸手道,“你坐过来,朕听你说,可是什么。”
贺盾点点头,坐过去被杨广拥进了怀里。
贺盾觉得杨广心情不是那么糟糕了,便从案几下头摸出了一本册子来,一边翻一边道,“阿摩你计划四年之内就完成这么一项庞大的工事,实在太赶了。”
百姓朝臣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他丝毫不顾惜他们的死活,他让摆哪里便摆哪里,苦不堪言,再加上后头设置的那些粮仓,堆放的都是从百姓手里搜刮出来的民脂民膏,百姓们过得太苦,长时期处于高压紧绷的状态下,一旦有贵族权臣揭竿而起煽风点火,势必要跟着造反,这是动乱的原因所在。
贺盾抽出了一张纸,指给杨广看,“百姓们太苦了,阿摩,我体力算不错的,对劳动也不排斥,在劳役上待了一天,觉得我能承受的力役极限就是这么个时长,这么个工作量……”
“我也混在里面问了问大家,这个时长、酬劳都比较合理,真要按照阿摩你这个进度计划安排,动辄发丁几百万,劳役时间长不能休息不说,还耽误了春耕秋收,长年累月下来,就是数千万人的生死大事了。”
杨广一语不发,赋税和徭役都是理所当然,当初修建东都洛阳之时,听从了她的建议不说,还让她招募的那群医师随役待命。
这么一场浩大的工事,一两年下来竟是没出现太多的伤亡,力役们有饭吃有粮钱拿,有病痛的还能治好了再回家,大多都乐呵呵热热闹闹离开了洛阳,这么一件稀奇事,天下啧啧称奇。
这件事有利有弊。
好的是他的‘贤名’又上了一个台阶,万人称颂。
不好的是他现在发丁开漕运,朝臣们‘痛心疾首’拿东都洛阳的事来顶他,说得理直气壮。
也惯大了百姓们的胃口,至少现在若是让他们退回以往徭役的情形,任劳任怨为奴为婢,心中定有怨言。
只这一次的工事非同凡响,当真照着修建东都洛阳那时候的办法来,这一笔钱粮非同小可不说,漕运落成,不定得拖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
更何况这时候的赋税徭役,对比起北周北齐,还是宽松许多,粮产也高,他做这些事之前,这些会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之法,都已经考量过了。
杨广打定主意这次绝不听贺盾的话,但看她做得认真,整理出来的资料厚厚的一箱,体贴她对他这份心意,便也不说什么,松松揽着她听她说了,时不时应一句。
贺盾正说着人口和赋税的事,企图用这个来证明百姓的承受能力就那些了。
高熲当年负责大索貌阅,现在在户部,内政外务都是一把好手,这些资料贺盾很容易便要到手里了,具体的方案还有注意事项她也朝高熲王通等人请教过。
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拿到杨广面前的数据都是成品了。
贺盾又翻出了一叠,“阿摩,你看总共四千多万人,按人口、男女老少的人口比例来推算,真正的劳动力不足二分之一,再加上地域分布有很大的差别,阿摩,你一下子抽这么多一齐上阵,河南山东这些人口大州还好说,其它人口薄弱贫困的地方,就太苛刻了。”
贺盾拿出来的册子上记录着各个州郡的男女数量,还有粮仓数量,这几年的赋税徭役都写得清清楚楚,勾勾画画纸张都烂了。
尤其是那些堆满粮食的粮仓,粮仓多大,够多少人吃用几年,能养多少兵都一一换算出来了。
杨广猜到了贺盾的意图,不想动这些粮食,看她讲解的细致,又控制不住的想亲她,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心说她为了说服他,是做足了工夫,里头甚至有一些她和宇文恺工匠们商量过的用具改良之法,将渠道往细了延伸,稍稍改一改细枝末节的走向,便能兼做灌溉渠哺育一方……
各渠道所过之地,连地形地貌都有个简单的探查和设想,避免了许多难以实现或开凿的山段……诸如此类,用心之处多不甚数。
这是一份工事图的改良册。
比起那些口说附议的臣子们,他的妻子似乎用心了很多,真正的用心支持他。
贺盾做的大概更像一份可行性研究报告。
事实上长达四千多公里庞大复杂的工事只用了六年,这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可以说是奇迹了,背后付出的是数千万百姓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