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只是咸阳城的城郊,赵政就算当真派人找她,也想不到她还在咸阳城附近,她或许可以喘息一二。
兴平慌慌张张来禀报的时候赵政正在书房处理政务,吕不韦正说太后下了诏令封宦官高官爵位的事。
赵政听说董慈不见了便如得了当头一棒,站起来疾步往寝宫赶去,见床榻上躺着赵姬,只觉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走了,她弄死了赵姬,她死了,当真是灰飞烟灭,连头发丝都不留给他……
走了,灰飞烟灭,什么也没留下,独独留了他在这世间。
赵政只觉喉咙间腥甜四起,闷咳了一声将喉间涌出来的血腥味吞了回去,听见兴平说从地道出去的,窒息的心脏又慢慢有了反应,发黑的眼前有了些许亮光,赵政伸手去探赵姬的鼻息,确认有气了以后,心神一松,喘了两口气慢慢平稳了一些,心说他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她的执念。
活着就好。还在就好。
赵政缓缓走过去,看着开了还未盖上的地道口,挥手示意兴平下去,慢慢在入口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他们曾在这里耳鬓厮磨亲昵亲近,她路过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一丝一毫。
她想没想起他不知道,可他想起来了。
赵政咳了一声,抹了嘴角溢出来的血,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浴池里弄干净了,回来路过赵姬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出了寝宫,回了书房就朝吕不韦道,“太后难得动用诏印,换一个不管事的闲职,允了她便是。”
原本便是太后相国辅政监国,太后亲自下了国诏自是不好反驳。
赵政如是说,吕不韦也觉得妥当,当下便也点头应了。
正事处理完了,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吕不韦见赵政虽是神态语气如常,却脸色灰败,虽是猜到了一些,不明真相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行了礼道,“老臣厚颜,自觉还有几分才干,国事有老臣和王琯蒙骜在,出不了错,王上想做什么自做去,万事老臣担着就是了。”
方才兴平慌慌张张闯进来,回禀的话吕不韦也听见了,赵政摇头,摆手示意他退下。
吕不韦没走,又捡了些韩王以及韩王宫室的安置之法来说,见赵政言行语气还算正常,心下的担忧去了几分,这才行礼告退了。
兴平急得团团转,“王上快让人把姑娘找回来,她手脚伤成那样,出去了不得……”
她能起来拿药又跑出去,想来是自己想办法接起来了。
他卸了她的手脚,一来是怕她还要出宫,二来也是怕她伤着自己,没成想平白折腾她了一回。
赵政喘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找什么,她是决计不可能回来的了。”一有风吹草动,她定然连歇息都歇息不成,腿脚伤成那样,接起来没个三五月也好不了,她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只怕当真瘸了残了也不落在心上……
“随她去了。”赵政朝兴平道,“去把王青进来。”
董慈最有可能去她说的那个地方。
那么重要的地方,她从邯郸城出来以后不可能没去过。
赵政把他誊抄的那份竹简拿出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回,还是一个字也认不出。
王青得了吩咐,把当年留存的文简记录也一并搬过来了,足足有好几箱,很详尽,当年基本都是他跟着的董慈,虽说时间隔得有点久,但翻上几遍也基本能记得起来。
赵政也翻着文简看,朝王青吩咐道,“把她埋过书的地点都找出来。”
天南地北总共有二十几处。
赵政想了想便道,“有什么地方是她去过并没有埋书,或者没打算埋书的,有么?”
这都不用翻的,王青迟疑道,“还真有个地方,当时属下跟着去的,姑娘就站在外面站了站,连进都没进去,就走了。”
比起那些埋书的地方,这种地方最有可能,赵政便问道,“是哪里。”
王青仔细想了,还把那卷文简翻出来递给了赵政,回禀道,“阳城,此地离洛阳不远,王上定然也听过,自周公姬旦在阳城建了测心台以来,此地受祭祀朝拜至今已经有八百年之久了,这里正是天中地心。”
赵政在誊抄出来的文简里又看了一遍,类似洛字的有一个,后面跟着的字他认识左半边。洛阳。
十之八[九。
原先去踩点,不进去是因为知道进去也无用,现在明知无用也要去看看,可见她心里并不如她说的那般笃定,她憋着一口气,也许只是想问一句,问一问是不是骗她的。
如果说她让自己冷静的方法是彻底的死心,那么他会耐心的等一等,他在前面等她。
赵政吩咐道,“凡是她逗留过的地方,都找人看起来,尤其是阳城,盯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