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啸冷冷的接口道:“因为楚某的母亲被发现乃是蜀川人。”
唐肃迟蓦然闭上了嘴,眯着的眼眸露出浓浓的追忆之色,良久,才叹息道:“不错,你还是那么聪明——本座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聪慧的孩子,二十年前你还不到八岁便是如此,稳重过人,出类拔萃,在你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本座就收你为徒,还跟陛下保证,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与你,将你培养成天底下最雄才大略的帝王!”
楚啸深黑的双目如无波古井,丝毫不为所动:“是么,可惜楚某辜负先生厚望了。”
“……嘿,”唐肃迟摇头苦笑,咳嗽两声,“当年局势动荡,血脉问题太过敏感,本座也不好插手此事,并非你不好,错不在你啊……”
有谁错?是崇尚血脉的西楚先皇,还是贪图权势的后妃,抑或是为了维护西楚王室统治、明哲保身的魇皇教主?
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天,是这命运。
然而——就一定是错误么?
楚啸默默想了一会儿,才道:“王爷曾经对楚某说过,上天看似不公,其实再公平不过,赋予你某样东西的时候,必将拿走你的另一样东西,西楚不要我,天下之大,自有楚某容身之处。昔年我深陷厄难,一身武艺尽数被废,甚至损害了经脉以至于一生再也不能动武,可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引起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同情而带入萧王府。”
“我也曾经羡慕王爷,有个充满美好回忆的故乡和童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孜孜不倦的追求,可是到头来,终究没有成功。”
“虽然我失去了曾经显赫尊贵的身份,可是老天补偿了我另外真挚而温馨的情感。”
楚啸顿默一瞬,凌厉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望着若有所思的老者,道:“唐先生为西楚奉献出了一生,此时此刻,三国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挽回,何必再添兵伐?方才先生也说,西楚的子民在遭受苦难,为何不及时结束了它?正如同这命运,你看不见未来,又怎么知道未来就一定是悬崖绝壁?”
唐肃迟合着眼睛,口中念叨着最后那句话,思索良久,才低声冷笑道:“你抛弃了西楚王室的血统,却还念念不忘为蜀川王做说客。哼,倒对他情真意切。”
话虽如此,语气相较于初时,却是缓和了许多。
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萧索道:“本座没有多少时间了,兴许明日、甚至下一刻就要重归黄土,去见先皇了。所幸最后一桩心事,如今也了了。未来的事……未来的事——总归是管不了了。”
楚啸一怔,纵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死志和解脱的味道。
他望着唐肃迟那张衰老而灰败的脸孔,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老者疲惫的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出去罢,把桀儿叫进来,你恨我可以,但是别恨他,桀儿并没有对不起你什么。另外,替我对你家王爷带句话,就说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别忘了,你终究是姓楚的!”
刹那间窗外风声大作,“哗”的吹起垂落的青帘,朦胧地遮起老者沧桑的面庞。
楚啸默默颔首,往门外去了。
整整一下午那扇门就那样闭上了,里面的有个苍老的老头子,静静躺在吱嘎摇曳的躺椅上,却是再也没有出来过。
谁也不知道西楚国师大人对楚帝陛下谈了些什么,众人只知晓第二天皇上下令禁军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正式迎请东玄耀帝陛下和蜀川王爷入城和谈。
当天晚上,一方漆黑的棺木抬进了那座孤高飘渺的通天塔。
至此,曾经显赫一时,名震八方的大宗师魇皇教主唐肃迟,在他出生的地方离开人世,据说他死的时候,神态安详,甚至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笑意,手里还捏着一小块人皮。
他正面朝着那扇落地大窗,对着雄伟的西楚王宫,永远守护着这块土地。
当这个消息传到玄蜀联军的耳朵里时,蜀川王爷默默倒了一壶酒,尽数浸染进脚下大大地。
对于唐肃迟这个老对手,当真是恩怨交缠,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纵观此人一生,跌宕起伏,敢作敢为,心狠手辣,亦不失为一个枭雄,令人钦佩。
不管是恨得牙痒痒,还是敬佩叹息,也总归随着人的逝去而慢慢消散了。
无论是谁,人死万事空,恨也好,爱也罢,最终化为一抔黄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萧初楼神色萧索地轻抚着膝盖,经过这么久的修养,稍微抬抬腿、伸伸腿已经不难了,甚至偶尔也能下地走动,但是要想恢复从前那样灵活,恐怕还需大半年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