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似乎又是一夜没睡,长眉在凌乱的额发下深深皱起,脸颊削瘦得突出了颧骨,下巴上有细密的胡渣。
和自己一样狼狈邋遢,萧初楼望着他,勉强露出一点微笑,可是嘴唇干裂一动便传来撕扯的疼痛,他想伸手摸摸对方脸颊,可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跌下,恰好落在男人手腕上。
目光也随之垂下,萧初楼蓦然一怔,那手臂上有一道被钝器割伤的伤口,鲜血刚刚凝固不久。
萧初楼皱起眉,花了好大力气才握住那腕,低声沉沉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把血喂给我,你怎么办?”
他语气激烈起来,只是沙哑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扬不高,怒气像是扼在喉间吐不出:“你怎么办?”
玄凌耀想要抽回手,无奈对方扣得死紧,只是苦笑道:“你一直昏睡不醒,其间好几次连呼吸都快没了,我怕你……”
玄凌耀闭上嘴,神情有些僵硬,他不想再往后说一个字,生怕再说下去就要一语成谶。
担心,惊慌,惶恐不安,整日整夜无法入眠,即使紧紧抱着那人也无法驱散这浓重的胆颤心怵。
无非是怕你……撑不住。
萧初楼鼻尖有些涩然,他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是一阵沙哑的咳嗽冲破了喉咙,他极力想要抑制,却只能徒然握着对方手腕,无力地弯了腰杆。
玄凌耀刷的变了脸色,原就苍白的脸更是顿时没有了一丝颜色,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萧初楼的脊背,手掌感受到怀里这个本应强大得无可匹敌的男人,在伤痛和绝境的折磨下日益变得脆弱,仿佛随时会就这么在某个夜晚消散在风沙之中似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手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玄凌耀握紧了那人的手,抓着贴在自己脸颊上,直到他渐渐平复下来。
轻轻吸了一口,萧初楼仰头靠在冰凉的岩石上,淡淡道:“别做这种傻事了,要是你也倒下了,攻打西楚的战事怎么办?别忘了——”
他侧过头深深盯着男人的漆黑的眼,一字一字道:“别忘了,你是东玄的皇帝。”
“你还有你的国家,你的军队,你的子民……”
“就是我死了,你也得活下去!”
“那你呢?!”玄凌耀用力抱着对方,胡渣摩擦在下巴上,有些刺痛,尖削的骨头有些咯人。
“你也别忘了你是蜀川王!怎么能——”
轻易说死?
“萧初楼……萧初楼……”他用力摩挲着脸颊,低声喃喃,“你说过你无所不能的,怎么会连活下去也做不到?”
萧初楼阖上了双眼,那眼神中有股灰败的气息,被深深的掩藏下去。
他竟然叹了口气,饱含着说不尽的眷恋和遗憾,深沉的无奈和悲凄——他素来不叹气的,以为那是弱者无能的体现,可眼下……
眼下,萧初楼真的觉得累了,累得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睡过去就能忘却从心脏里泛起的疼痛和不甘。
还有不舍与爱恋。
“玄凌耀,你还不明白么……”萧初楼用手捂住眼睛,干涩道,“我就是侥幸活下来又如何,总归有那么一天——我要走的……”
他沉默着,似乎废了极大的气力才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总归是要走的,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躯壳。
对你而言,生离与死别,又有何区别?
所以,别陪着我等着。
离开吧——就是当年我离开你一样坚决!
风沙很大,吹迷了眼珠。
一字一句狠狠敲击在玄凌耀心上,他听得清楚,正因为清楚,才越发痛苦。
痛苦地想要吼出声来,却吼不出。
萧初楼靠在他怀里,被死命的抱住,甚至用肉眼就能看见他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散去。
“好……”玄凌耀用力点了点头,低哑道,“我陪你最后一日,我就——”
心脏像是被生生攒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陪你最后一日,然后……
日头划过了正中天,慢慢往西边去了。乌云早已散去,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那西天的晚霞也暗淡无光,缓缓拖着月亮露出半张脸来。
山顶的风沙一刻不停地刮着,呼号如狼鬼。
北堂昂的腾龙军一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终于在这天入夜赶到了茫石山脚下。
一进大营,看见的就是常裴和雪涯两张铁青而苍白的脸,北堂昂原本还存着些许侥幸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还没找着陛下和王爷?”
常裴和雪涯对视一眼,颓然摇头。
“已经多少天了……”
北堂昂牙关都忍不住打颤,厉声道:“都已经多少天了?!”
回答他的满屋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