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少渊扶着沐子瑄朝泛湖小镇走。两人的衣衫都湿的差不多了,黏黏的贴在身上,又湿又冷。他揽着沐大少那只没受伤的胳臂,却觉得手心发烫。
“嘿…”沐子瑄忽然低低笑道,“好像只要碰上你,什么倒霉事都来了…”
七月少渊一顿,继而笑道:“彼此彼此。”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体质属寒的原因,脊背上明明冻得发冰,身旁紧挨的沐子瑄身体却滚烫滚烫的。
沐子瑄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半湿的长发贴在颈畔,除了呼出的热气清晰的撩拨着他的神经,几乎再没了声音。
周围凄凄切切的冷寂,远方传来雷鸣远去的声音。
“你们怎么跟那人打起来的?知道他是谁么?”等了许久,对方却没说话。
“子瑄…沐子瑄?”七月少渊摇了摇他,却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急了。
他试探着抚上前额,好烫!
又是淋雨又是受伤的,竟然发烧了…偏偏在这种荒郊野外!
他抬起沐子瑄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见他双眼迷迷糊糊闭着,额前的青丝湿湿贴在侧脸上,晕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英挺的鼻尖上满满都是汗。
左臂上半截整个肿起来了。怎么这么严重…
七月少渊干脆横抱起他,施展轻功疾驰而去。
沐子瑄烧得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痛苦却美妙的梦。
他梦见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乞丐,小小的年纪,却有比谁都深的心机,成天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就只为了填饱肚子。
阴冷的天气,才下过雨,他蜷缩在街角,眼前行人如流,却没有一个愿意施舍给他哪怕一个怜悯眼神。
忽然闻到腐尸的气息,他睁开眼睛,却是被埋在乱葬岗之下。
又好像有铁棍、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似乎,清晰的听见手臂被打断的声音…
有什么使劲按在手上,好痛…
滚开!滚开!
他眉峰拧成一团,眼眶滚烫,却干涩…
哈!流泪有他妈的屁用!
没人看见!
……没有人会来救他…没有人在乎他…
忽然手被谁抓住了,又被他猛地甩开!
他不需要同情那种虚伪又懦弱的东西!
又握住,再甩开,再握住,再…没力气甩了…
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也长,圆润而干净。保养的很好,连茧也没有。沐子瑄死死抓着那双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渐渐松了手,开始来回抚摸,轻轻地、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生怕被丢开…
“痛…”
“很快就不痛了…”声音很低很沉,却让人安心。
小小的沐子瑄忽然觉得满足起来:“别离开我…”
小小的沐子瑄只有这小小的想望,只要有人陪着就好,痛得时候有人能说就好。
“…不会。”
“永远陪着我…”
“……”
然而,他再也没听见那回答,因为他已累得昏睡过去。
再后来,他梦到他长大了,再不见那个小小脏脏的乞丐。也再不会怀有那卑微的、令人发笑的想望。
老掌派带着几个徒儿去围猎,赢的人可以得授师门绝学——绝意剑法。
早已及冠的沐子瑄摇着扇子潇洒的笑,他势在必得。
有属下谄媚的问,大公子可要人陪同?
他眯着凤眼,浅痣似在嘲笑也似骄傲,他沐子瑄一人足矣!
几个青年背着弓箭,一个一个独自进去。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苍鹰的厉啸,回荡在深深的丛林之间。
沐少爷是自个儿出来的,他一身白衣——他原来是只穿白衣的——全染的血红,依旧笑的潇洒,手上的猎物十分可观,熊掌,虎皮,鹰翅,鹿角…
然而,再也没有其他人出来。
第二天,他开始练绝意剑法。绝意,绝意,绝情断意。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穿白衣了。
晨曦终于泛起来,驱散了阴沉的空气。小镇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机勃勃。
窗边又花朵伸进来,露水映着晨曦,五光十色。
沐子瑄醒来的时候,他正按着七月少渊的手抚在他脸颊上。
七月少渊靠在床边,深沉的眼睛合上了,侧脸英俊而沉静。
手臂上的伤早已处理过了,肿也消了大半,清清凉凉的,也不再火烧火燎的痛了。
他已经不烧了,脑袋也清醒了。但此时此刻,他却似乎不那么清醒。
因为他正缓缓凑近七月少渊,发烫的唇几乎要贴到他的。
那人忽然嘴唇轻动,低低唤了一声:“…墨尘…”
……
沐子瑄像被当头浇一盆冷水,再有什么不清醒也被浇醒了,僵硬的躺回床上。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