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284)
长久以来,历朝历代所采用的,都是礼法并施之道,因此无论如何改革,又或是如何推行新政,永远都绕不开礼教;更重要的一点,礼教乃是千年传统,三纲五常更是立国之根本,法出自于礼,又岂能完全无视礼而立法?
“陛下,您现在所言及的,恰恰就是要推翻礼教,而这,无论在何人看来,都是对整个宗法家族制度甚至是你身为皇帝所掌控的统治制度的否定。”江晟又如何能不明白楚岳峙的苦心,然而他们所面临的是对千年礼制的挑战。
周公所制定的礼乐之制,目的之一便是要维护巩固社会等级,而儒家思想更是礼乐之制的最坚决的维护者,外儒内法是默认的规则。
楚岳峙能坐在帝位上,依靠的也是这个森严的等级制度。
皇权至上,皇室之下则是官宦贵族,之后士、农、工、商层层往下,最下层的是为贱籍的贱民,这是不可逾越更不可推翻的制度,一旦推翻,整个国家的统治都会随之崩塌陷入混乱。
“朕,知道。”楚岳峙的话语声极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所推崇提倡的,其实有违他所依靠的这个制度,他能稳重帝位,一部分是百姓,但另一部分却是礼教之下这个无比坚固,哪怕朝代更迭也不曾被撼动的制度。
“陛下,臣明白,您一直坚持爱民如子,而在您心中,女子也是您的百姓,所以您想要保护她们,不愿看到如此之多的不公碾压在女子身上。”傅行云一向鲜少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这么多年来皇甫良钰一直都在为了相关之事努力,他又是内阁辅臣,自不可能置身事外,“然,陛下,您可曾想过,您所想要推行的改革立法,之所以如此难实现,是因为您的‘礼法’是站在个人的角度,您想要维护一直以来被理所当然轻视的群体,势必会与维护整个制度的正统礼法形成对立。臣以为,立法并非不能行,只是要折衷采取迂回之法,更不能直接地否定礼教与现有的制度;正如当年,司首辅于庭上提出女子学堂,也是让众人换个角度看待,找出让现有既得利益者相信自己的特权与利益不会因此受损,从而让他们接受议案。”
“陛下,很久以前,臣曾与陛下提过,荀子之言。”司渊渟说道,“公输不能加于绳墨,圣人不能加于礼。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
所谓公输班不能逾越墨线,而圣人则是不能逾越礼制。所谓礼制,寻常人虽遵循它却不懂其所以然,而圣人不仅遵循它并且对它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与理解。
正因为知其所以,才能真正灵活利用。
“陛下,可否给臣一点时间,陛下适才所提到的和离律例,臣略有浅见,可回去后手书详细提案再呈递陛下批阅,兴许,臣能找出皇甫大人所言的迂回之道。”钟清衡因其夫人的关系,对这方面一直都有所研究,此刻楚岳峙既已提出,他其实极为愿意辅助推行此律例的修改。
“陛下,也请给臣一点时间,回去后与江尚书一同好好研究对女子的保护之法如何能立。”凉忱知道这次楚岳峙不会轻易放弃,并且他也并非反对楚岳峙所提,只是因觉实在困阻太多,又有诸多顾虑这才有所犹豫。
凉忱这话,江晟是不能不接,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臣定会与凉大人仔细研究,只是陛下,您之前所提的下嫁司首辅……是否可以,就此作罢?”
楚岳峙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晟,唇角略微勾起,反问道:“若是朕说,朕是认真要嫁,江尚书打算如何?以头抢地,拼死进谏,然后在这里长跪不起直到朕放弃为止?”
江晟不意楚岳峙会如此反问,一时答不上话来,面露尴尬地又再急出了一额的冷汗。
从御座上起身走下高台,楚岳峙摆摆手不再看几位被他吓怕的臣子,慢悠悠地往暖阁走去:“行了,都退下吧,回去把朕交待的事做好,其他的就不必关心了。”
言下之意,做好你该做的,至于不该问的,除非天子提起,否则便莫要再多问。
江晟本就心下惶然,再见楚岳峙并不正面回答自己,当即也不敢再多言。
“有劳三位大人,之后怕是还要有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石有一番争论,立法一事若真的要推行,怕也要在庭上与其他大臣几番争辩,只怕又会是另一场硬仗。”司渊渟向准备要退出殿外的三人说完,又对傅行云说道:“那议案怕也是还要再拖上一年,晚些我再与你细谈。”
经过楚岳峙刚刚那一记“天子下嫁”的猛药,凉忱等人现在看司渊渟的眼神都不对了,莫名地就带点敬畏,到底不是普通人,竟能让皇帝说出要下嫁这样的话,实在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难以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