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就瞧见洛祝淡然的脸。

“别过去。”洛祝说，“那是高家少爷的尸体。”

秦沐眨了眨眼, 有些吃惊。

他嗷呜了一声，困惑地盯着牌位后面, 一个慈祥面目的泥像。

泥像瞧着十分陌生，应该是辽城的本地神，穿着的也是一身破烂衣服，但神像的脸却笑眯眯的，看起来格外温和, 也没有半点浑浊的气味。

秦沐试图变成人, 不过洛祝按住了他：“别乱动。”

秦沐只得停下动作，继续盯着那神像看。

不同于秦沐所看见的, 洛祝瞧见的神像面容虽然温和，但浑身都散着一股难以驱逐的魂气。

隐约可见那些失踪的人魂魄在他身体里挣扎, 却如何都离开不了。

那些魂体是浑浊的, 但随着在神像体内时间越长, 魂体便变得越发干净纯粹。

洛祝眉心压了压：“何必如此？”

他问神像：“为什么这么做？”

神像并不回答。

洛祝摘下面具, 随手搁在一旁, 那神像瞧见洛祝的脸，方有几分动容：“是你。”

神像的声音浑浊且虚弱。

这么多年不受香火，神像本该消散了去，不过他依旧坚持着。

洛祝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神像，他问：“你认识我？”

“自然。”神像回道，“洛尊主，全天下都知道你。”

“既然知道……”洛祝单手托起，上面浮游着几道金丝，“那便不用我多言，束手就擒，亦是就此消散，你自可选。”

神像摇摇头：“我不会消散的。”

他露出慈悲的面容：“我还需要给我的信徒做事。”

洛祝瞧了眼案桌，明白了：“他们托你把他们想杀的人杀了。”

“不，那些是致她们无法幸福之人。”神像慢悠悠说着，“况且她们自己也受到了惩罚。”

洛祝道：“天地有法，不需要你来执法。”

“天地有法，我亦是法。”神像依旧笑着，他面带慈祥，等着洛祝将他一击毁灭。

洛祝迟迟没动，只是听完神像的话，沉默了一下，笑了：“你算是什么法？”

“我存在于这世间，便是给他们幸福，我做到了，我便是法。我超度那些肮脏的灵魂，让他们有轮回的机会，我如何不是法？”

神像自顾自说着，似乎完全没看见自己身上各种魂体涌动的场面，也可能是看见了，却不在意。

秦沐听着洛祝一来一回，勉强得知洛祝是在和神像说话，他见洛祝迟迟不动手，还以为是另有苦衷。

接着就听到洛祝说那句「你算什么法」。

秦沐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提前抢走别人生存的权力算怎么回事？”

他冲神像骂骂咧咧：“这就是你们神像该干的活吗？”

陡然闯进一句猫语，神像惊讶地看了眼秦沐，不过既是神，自然也能听懂百兽的话，他慢慢开解秦沐：“是我干这个活，和其他的神无关。”

也不管秦沐听见没有，他继续说道：“有时候，上天不会降下惩罚，坏人，反倒是有好运。”

他举了个例子，伸手推下老爷牌：“这高家老爷，当年强买了夫人，对她非打即骂，害她难以生育，直到他老了无子，又见夫人怀孕，才待她好些。”

神像闭眼道：“这种人，以后享天伦之乐，岂不可笑？即使那会儿他死了，那也算安享晚年。”

洛祝注意到秦沐听不懂，施了下术法，秦沐听了片刻，便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既然有这般好心肠，夫人被强买的时候你不出手，夫人被打的时候你不出手，夫人诞子的时候你不出手，现在你出手，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就是想看她们苦，苦到最后来求你，你再散发你那菩萨心肠！”

一顿话骂得神像愣住了。

神像转过头，直视着秦沐，似乎有些不高兴：“我是神，神，不作贱自己。”

秦沐：“……”

他挣扎了下，从洛祝怀中跳下来，迈着生气的步伐走到神像面前：“救苦救难你觉得是作贱，杀人你叫慈悲，你这是什么没天理的慈悲？你还神？你是她们心中的绝望神！她们心中的黑暗神！难怪你和别的神不一样，你根本就不是神！”

神像俱怒，他本合十的手掌唰地便朝秦沐拍下来。

好在秦沐的反应极快，他立刻躲到洛祝身后，借着洛祝的势继续冲神像道：“你就是想看她们受苦，她们受苦的时候，难道没求过你？她们希望的时候，难道没求过你？非得等她们绝望了，没有希望了，再来造你的神，你恶心！”

神像脸上的尘土簌簌下落，体内那些魂体又跟着染黑了，秦沐注意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声：“这神像被我气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