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52)
呼衍乐明白拓陀的意思,赶忙帮冒顿脱下婚服,手指贴上他皮肤的一瞬,被那灼热如炭的温度吓得一抽。
“这是……他昨晚去哪了?”呼衍乐心疼万分,顾不上新婚夜独守空帐的羞辱,焦急地望着拓陀问。
“不知道,我今早见他睡在西面那处山坡上,怎么叫也不醒,才发现不对劲。”
拓陀说话间看了眼呼衍乐的衣服和满脸泪痕,好心提醒:“大阏氏也去换身衣服吧?”
呼衍乐这才记起自己仍是昨天那身装扮,点头应好,连忙由巴洛伺候着进内帐更衣,还未等她出来,巫医已经到了。
“怎么样?”
拓陀见巫医进来后一直在摇头,怕是太子病得很重,紧张地问。
巫医沉默不语,只是帮太子将衣服一层层剥开,直到露出里面溃烂得愈发严重的狰狞伤口,又重重叹了口气。
眼前这位病患,实在是他几十年从医经历中,拒不配合治疗的第一号人物。
三分外伤,七分心病。
拖到现在化脓溃烂反复发作,都是他不听医者所言,自作自受。
让他多休息,他成日里练兵折腾,让他别喝酒,他逮着机会就喝个烂醉,让他勤换药,他不允许巫医过问,如今看这伤口复发的程度,估计他自己从来就没换过!
巫医实在闹不清太子为何一心作死,要是这样,当初他又何必留着一口气从月氏跑回来?
直接死半道上不就得了?
当然,这也就是巫医对于太子不遵医嘱的腹诽,绝不敢拿出来说。
“伤口溃烂,需要清创放血。暂时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什么?!”
呼衍乐此时已经换了身便服走出内帐,入耳听见性命之忧几个字,腿一软,差点又一次跌坐到地上。
“殿下这几日一定要安心静养,多多休息,再经不住任何折腾了!”
巫医言已至此,呼衍乐呜呜地哭起来。
一起训练了这么多天,这还是拓陀第一次看见冒顿身上的伤口,不禁紧缩眉头,神色阴郁。
清理完伤口,换了药,巫医又反复过叮嘱饮食禁忌才离开。
“巫医请留步。”
身后,拓陀追了出来,不甚确定地问道:“太子的伤,是他有意而为之?”
“哎……”
巫医不做回答,只是摇头叹气。
“你知道他为何……”
“我如何得知?且安心养着吧!”
拓陀目送巫医的背影消失在毡帐之间,一阵疾风吹来,天空中的灰云层层累积,低得眼看就要压上毡帐的圆顶。
几滴硕大的雨点很快落下,拓陀拍了拍革甲上的水珠,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名字——
兰佩。
冒顿足足昏睡了三天。
身上时而高热不退,时而冷汗淋淋,呼衍乐衣不懈带地替他擦洗,换药,喂水,听他一阵阵的梦呓。
也不知他做了些什么梦,总是眉头紧锁,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在焦急地唤着谁。
“殿下,殿下?”
呼衍乐帮他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见他如此痛苦,试图打断他的梦魇。
“蓁蓁……”
蓁蓁?
呼衍乐听他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心头一紧,赶忙又凑近了些,几乎将耳贴在他的唇畔,听他又叫了两声:“蓁蓁,蓁蓁……”
急促而清晰。
呼衍乐这两天睡眠不足,头昏脑胀,可饶是她再晕,也猜得到此刻冒顿口中正声声唤着的蓁蓁是谁。
她的脸色瞬间黯沉下去,新婚之夜他的烂醉不归,一时间全有了答案,联想起自己于婚前成日里往兰佩的毡帐里跑,对她信任到恨不能把所有喜怒哀乐统统告诉她,呼衍乐觉得自己简直蠢不可及。
身为休屠王的掌上明珠,她从小脚不沾地手不沾水,在父王的溺爱下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眼珠子永远端在头顶,见人只会用鼻孔哼气。
在对冒顿芳心暗许之前,她从不知何为委屈二字。
她所有的委屈,都只在面对冒顿和兰佩时,作为那个多余的存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如影子般默默相随了十几年。
这样的隐忍,实在不符她呼衍小主的身份性格。
她竟也做到了。
如今,一昔得偿所愿,她便天真地相信了兰佩的话,以为她当真与冒顿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她不愿也不敢怀疑埋怨如今已是自己丈夫的太子殿下,便将这满腔愤怒一股脑地泼向了兰佩。
那个阴魂不散谎话连篇的狐狸精!
呼衍乐痴痴凝望着床榻上依旧昏睡不醒的冒顿,不禁微微扬起下颌。
不过那又怎样,现在她才是太子的大阏氏,她有的是时间和办法,将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耻辱一笔笔地算明白,变本加厉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