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海神。
海怪撕心裂肺的尖啸掀起了滔天巨浪,海神将海怪钉死在了海洋中心,大海恢复了平静。
但是海神却受了严重的伤。
海怪数以千计,它们身上的浊气逐渐侵蚀了神的躯体;神变得十分虚弱,蓝色的鲛人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如果不驱散浊气,神会逐渐丧失清醒的神志。
本来,对于海神而言,只要有足够的供奉带来的神力,驱逐这些浊气不过是时间问题,七百年的海神并没有将一切当成一回事。
可是当海怪退散,大海恢复平静,海神回到了神庙。
因为过于虚弱,第一次被供奉他的人们看见了他的模样——
一条奄奄一息的人鱼。
美丽、虚弱,价值连城。
鲛人有泪,化为鲛珠,万金难求;鲛人的身体,可以制作成鲛人烛,千年万年不会融化;鲛人的血液,据说医死人、肉白骨。
更何况,在这些古老的、供奉神的家族里,有一个久远的传说——杀掉神,可以得到人类无法想象的回报。
海神司掌四海,有定海之勇;可是当人不再信仰他,失去了大部分神力的神,犹如困兽。
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有人铤而走险了。
神回到了陆地上,可等待他的不是信仰的治愈和感谢,而是重重的杀机。
浑身鲜血的海神杀了很多人。
生性凶残的鲛人形同恶鬼,浊气将他吞噬、无数的杀欲如同千万锥刺,白发发梢被鲜血染红,和蓝色的鲛人血融合在一起。
因为那场杀戮,海神庙从此沉寂。
赤脚的神走过了沿海数千空空荡荡的海神庙。神像是一只孤零零的鬼魂,飘荡在逐渐荒芜的神庙中间,一年又一年地荒芜寂寞下去。
偶尔有小孩误入了那渐渐变得阴森的神庙里,见到了形容狼狈的神。
那时候神庙已经很久没有来人了,神被浊气折磨、形如恶鬼,孤零零地在神庙里游荡,许久没有听见人声了。
那时的神,还有些清醒,于是摊开手心,给小孩糖吃。
可是小孩子却看见了神的本体——
小孩尖叫着离去。
“怪物!”“异类!”“烧死他!”
村民们燃烧起来了一把大火,将那座海神庙焚烧殆尽。
在灼灼燃烧的大火里,神安静地看着人群。
最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庙里,回到了一片废墟当中。
那是最后一次人们看见海神。
从此之后,神便陷入了长达700年的沉睡。
再次醒来,神开始厌光、厌火、厌吵闹。
避世、厌世,不觉百年已过,沧海桑田。
再一次被贪欲唤醒,神只觉得吵闹。
神冷淡至极,厌倦着一切……
除了她。
她说:两千岁刚刚好。
神的尾巴,第一次因为高兴,甩了甩。
她说:祝延,我想见你。
神的尾巴,僵硬地停了下来。
七百年前的灼痛在隐隐发作。
“怪物!”“异类!”“烧死他!”
神可以杀数千海怪而不退缩,可以面对千夫所指而冷漠,可以忍受浊气侵蚀而面不改色,可是在她面前,似乎是不一样的。
这只深海里以伤痕为功勋的凶兽,怯懦了。
第15章
舒棠第二天醒过来,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
不过,她猜到了祝延大概是不想见她。
人难免都有难言之隐嘛,舒棠很善解人意的。
就是她一觉醒来,小脸煞白,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舒棠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印在了床上受刑——是她生理期,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了。
果然,舒棠看见地上出现了水渍,是祝延。
舒棠不是因为他不见她而伤心欲绝,可是她一张嘴就是虚弱的小声痛呼。
舒棠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
果然,白发的神明看着床上的舒棠,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昨天的拒绝。
这条本应该很凶残的人鱼,此时看着舒棠憔悴的模样,竟然有些局促的无措,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我并非不愿,只是我年岁老去,丑陋不堪,会吓着你。”
舒棠虚弱出声,痛得抽气,“你不见我也没事,我不会介意的……我也、我也不嫌弃你。”
这虚弱的声音一出来,舒棠就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神藏在黑色兜帽下的眸子抬起,干涸的唇瓣微微发涩,视线看向了舒棠,眼神晦涩无光,如阳光折射不到的大海深处。
神沉默了一会儿:“我是海神,不是鬼怪。”
只不过是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的,落魄的旧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