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27)
一路无言,两人安静地并肩而行,观看沿街艺人的表演,细赏一盏盏制作精巧的花灯。他们就像这茫茫人海里,许多寻常夫妻中的一对。
但苏星回想到,过去的十余年,他形单影只地来看一场傩戏,身旁并无温情密意的眷侣相伴。
无数的白衫学子缕缕行行,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三五结伴挤到灯前,对深藏的谜语冥思苦想。
苏星回望着年轻的面孔,不禁想,裴彦麟或许也曾像这些学子,挥毫赋诗,畅想盛世。一身的傲然风骨,满心的壮志豪情,不愁白身无处托寄。
“阿耶阿娘你们看,大巫师过来了。”
“别乱跑,仔细叫人踩了去。”
奔跑的一群小儿撞到了身上,苏星回霍然回神,身旁不见了裴彦麟,前方缓缓而来驱傩仪队也冲散了她和兰楫。
身旁的少年和小孩纷纷戴起傩面,混入仪队,苏星回湮没在了疾奔推搡的人群中。驱傩的乐声覆盖了噪声,彩幡幢幢遮挡了视线,她踮脚环望,反被人群夹带着挤向前。
执事者甩着长鞭,迎面只见戴着狰狞傩面的巫师,挥舞大盾和革的方相氏,他们高唱逐疫歌,随着鼓乐声从皇城舞来。
灯下的红男绿女引颈眺望,面红耳赤地挤在一处。华衣锦饰的达官显贵们,和妻女们从容舒迟地倚立楼阁上。平民和阀阅,都在这暮冬的最后一夜,共观这场盛举。
“离京多年,已是许久不曾看过大傩礼了。”阁楼上,一声叹息随风散去。
观此热闹,凭阑长立着的中年男人含笑抚须,竟生颇多感触。
身后的条几陈列在灯影中,妇人素手烹着香茗。闻言,她凤目微挑,“元定,驱傩年年有,州县也不缺,何故叹息?”
被她挑破,周策安才觉不妥。佳节吉日,他反而叹息,确实不合时宜。
他抱歉地一笑,“真娘,你劝我不要回头忆苦,我又犯大忌,该罚酒一杯。”
褚显真手捧瓷盏,“酒回去再喝不迟,先饮杯热茶吧。”
她轻步走到周策安的身旁,高笼的云髻上,插戴的珠玉熠熠生辉,“妾不善烹茶,还请将就。”
周策安谢过,望着楼下流动的人潮,一时兴起,和她讲起任地上的风俗人情。他说和神都大不相同,想是和她住过的爱州也是天差地别。
褚显真只是静听着,随后问他有什么不同。他却默住,不再言语下去。
氤氲的热气醺着眼,眼看着茶凉了,他的眼里失了光,是她没见过的黯淡。褚显真的视线终于随他落向潮涌的人山人海。
这条路,她们打马走过了无数回。但这样隔着楼宇,还是第一次。
褚显真手抚缨带,忽然道:“元定,我忘了斗篷,去去就来。”
斗篷只需叫婢女走一趟,何必亲自去。周策安心事重重,都没察觉她话语中明显的疏漏。
楼里楼外语笑喧阗,今夜王孙贵公在这里大排筵席,又请了教坊司的舞伎歌女表演。
褚显真和侍婢下了楼却不去寻车,她在楼沿上与人看舞,须臾之后,反而不紧不慢从门内走向街市。
“娘子不是要去拿斗篷吗?”婢女奇怪。
褚显真哂笑道:“你不懂,有些事,我不好在场的。”她让婢女留在楼里等候。婢女就见她快步挤进了人群。
周策安出身官宦,又以探花之身赴樱桃宴。他出身贵重,容貌俊朗不凡,兼具了人品和才华,当年在两都名声大显。便是人到中年,他那些风.流轶事,传奇佳话,至今也还是为人津津乐道。
这样一个身负话题又形貌出众的人物,到哪里都不缺目光追随。何况在这云云俗尘。
苏星回原以为和他再见面,会有一千次一万个冲动质问他,裴家的灾劫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但她无法开口。
他们之间隔的又岂是前世今生,而是隔了人生的千山万水。她愿意为之跋涉的那种奋不顾身早就消磨殆尽。
“十九娘——”
见她转身,周策安拨开身边的人群,向她奋行。
苏星回步步后撤。周围的人在骂他,吵闹不休,她也被挤掉一支簪钗,但脚步再不肯因他停留迟疑。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她不想分辨他有多少真心实意。当初他断的那样果断,就已经说明一切,只有她是个蠢人,放不下所谓的两情相悦,蹉跎这足足半生。
“看什么呢?”她心神恍惚,一只手自身后环了上来,用力地扣在腰后。
作者有话说:
鄽(chán)邸
今晚再更三千。
第13章
苏星回骇然惊觉,遍体生寒。她一把扣住了来人的腕口,却见是裴彦麟垂眸睨视她,面上颇为戏谑。
“在看什么?”苏星回松了力道,他又问一次。分明是笑,只是眼底深如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