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23)
宋羿提起衣摆,踩着箱子坐上了椅子。“太子有心了。”
“不必客气。”宋景昕笑眯眯地回道。
他习惯了起早,这天起来见西厢还没动静,便悄悄溜进慎思堂,想看看楚王头天晚上奋笔疾书写了些什么东西。谁料到那小气鬼防范心极强,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休说笔墨,就连前日里瞧见的那本什么斋笔记也没了踪影。
英宗还在的时候,他们这些小辈聚在一块读书。秦王家的景瑞是个事儿精,每次上课都提前半个钟头来到座位,盯着小太监清洗纤尘不染的桌椅和地面。随后铺纸、磨墨,毛笔摊开整齐地挂好,笔架、镇纸、砚台各自对齐。皇子的笔墨都是宫中统一配的,他那些笔纸却绝不叫人碰,搞的好像多珍贵一般。待到放了学,皇子们各寻关系好的玩伴出去耍,那景瑞却不走,只盯着小太监将笔墨收拾好,绝不叫旁人拿走他一张纸去。
瞧见宋羿这干净的桌案,宋景昕心道这祖宗该不会也和宋景瑞一样,是个小气鬼罢。
一只嫩白的小手在眼前晃了晃,宋景昕当即回神,见宋羿不满地瞪着他,竟然在人家讲解的时候走神了。宋景昕干笑了几声,收获了楚王一个大白眼,忙屁颠屁颠地拎着满纸红圈的大作回去修改了。
太子犯错,张贴《罪己书》百份于闹市中。楚王盯着宋景昕抄了十份,直到这人开始耍赖,他才开恩让东宫属官代抄另外九十份。毕竟犯错的是太子,东宫官皆有失职之责。
写完《罪己书》,宋景昕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如今他只有每日十份《太祖训》的功课,其他时间虽处禁闭,但可自理。宋羿本指望这太子能利用闲暇读些书,那人却不领情,除却发呆之外,多数时间都用来习武。他削了根树枝作剑,在小院中舞得飘逸灵动。宋羿不忙的时候,偶尔会看宋景昕练剑,时而垂眸沉思,对这位太子有了新的想法。
到了与荀宽约定的日子,宋羿早早收拾妥当,嘱咐好太子这一日的功课,带人去了芙蓉池。
荀宽嫌楼上闷,便租了只船,顶着寒风配冷酒,亲手划到湖心。这船没有顶棚,荀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几口酒倒喝得更热,摇着扇子在湖心扇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宋羿倒也不嫌这人怪异,他披了件月白色的缎面儿披风,搭配兔毛儿兜帽儿,将他平日里冷清的面容衬得玉雪可爱,像只花树中孕育的精灵。
“殿下这披风,瞧着不像宫中制式。”荀宽扯下两棵枯荷叶,递给宋羿一只,另一只被他探进湖中拨弄水。
“是姨母给做的,”宋羿笑着说,“原来长者的关怀如此令人暖心。”
“殿下便被这一件披风收买了?”荀宽嗤笑。
“不然,”宋羿掀开兜帽,也学着荀宽的动作,用枯枝去拨水,“学生从未关心过萧家人,所在意的仅仅是母族声誉。姨母九年来只见过学生一面,却因与生母的情分对学生忧心,学生问心有愧。”
荀宽不置可否,“总归也是要为棠妃正名,无论如何,殿下都对得起萧家。”
宋羿丢开残荷,自怀中取出一个册子递给荀宽。“这是在宗人府誊抄的卷宗,当年那几名人证都已不在宫中,不知死活。还要麻烦先生暗中走访,最好能找到这几人或是他们的家人。”
荀宽应了,将拓本胡乱塞入衣袖,又问宋羿:“殿下打算何时离京?”
“过完这个年罢,”宋羿道,“学生已对陛下提过了,梅山长病重,楚王的封地也在武昌,他并不疑心。况且学生近来管的闲事多,又专和太子过不去,想来已经惹了陛下的厌烦。依着咱们这位陛下避重就轻的个性,定然想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也好,春日开化,道路也能好走些。”荀宽道。
宋羿回到宗人府的时候,时间尚早,天色却很是阴沉。在千步廊遇见了正待下值的吏部官员,这些人与楚王都不熟悉,往常见面也只打个招呼,这日却难得与他多说了几句。
“王爷可知,今日朝上,太子被弹劾了。”
应当是为了闹市纵马一事,宋羿毫不惊讶,太子闹出那么大动静,惊动的人不只有他。
那人也证实了宋羿的猜测:“御史本待劝谏,陛下却道宗人府已对太子有了处置,连罪己书都写好了。那蔡御史第一次忘了词,仿佛被什么人抢了生意,脸都绿了。臣瞧陛下的表情也颇为痛快,殿下这事做得妙啊,朝野上下都跟着出了一口恶气。”
第十一章 雷雨
夜里,空气沉闷得令人心慌。宋景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听得一声惊雷,随后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将院子映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