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20)
抄完祖训,已是深夜。宋景昕熬过了饥饿,此时思路清晰,已然构思出《罪己书》的结构框架。他却不愿意提前用功,晃晃悠悠地回去东厢准备就寝。房间内黑乎乎的,既无熏香,也没有宫人服侍更衣。
宋景昕不禁气闷,出来在院子里晃悠一圈,见除了自己别无旁人。他悄悄去拉院门,见那门在外头锁了,忍不住对远在楚王府的宋羿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仍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太子常服,不方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便将衣袍下摆撩起来曳进腰带里,又将一条汗巾子撕开绑住宽大的衣袖,身手敏捷地翻上了房顶。
外头的侍卫被临时拉来做壮丁,俱是昏昏欲睡。但长期的操练使这群人十分敏感,听得屋顶上的动静便惊醒过来。宋景昕正待跳出院外,便同迎面而来的侍卫长对上了眼。
“太子殿下。”夜里瞧不清人,但侍卫们看见那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便纷纷半跪下来行礼。
“这么晚还当值呀,”宋景昕尴尬地磕了一声,“本宫有事出去一趟。”
“请殿下止步,”侍卫豪不容情地说,“楚王有令,太子殿下不可出慎思堂。”
“本宫没吃晚饭,”宋景昕试图商量,“出去寻些吃食便回。”
侍卫们毫不通融。
宋景昕眼珠子转了转,自荷包内翻出两腚银子丢下去。“楚王明日才来,本宫片刻便回,绝不叫他发现便是。”
那侍卫长低着头并不去捡银子,几个侍卫便也不敢动作。
宋景昕失了耐性,怒道:“他楚王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宗人令,本宫可是太子,你们想清楚。待本宫解禁,哼,你们这差事还想不想干!”
侍卫们依旧垂首,反复只有一句回答:“请殿下回慎思堂。”
“哼!”宋景昕大怒,抄起一片瓦向下丢去,将侍卫长砸得头破血流。“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宫,本宫可记住你们了!”说罢,反身跳回了院子里。
回到东厢,宋景昕摸不到烛火,便将门窗都开了,借着月光寻到床铺。好在黄喜已将床褥铺好,他关了门窗又摸回来,胡乱脱去衣裳,气哼哼地钻进被子里睡了。
第二日,宋羿鸡鸣便起,先读了两刻钟的书,方才在宫人的服侍下用早饭。他吩咐宫人备下食盒,为关禁闭的皇太子装了一些,便打算启程去宗人府。
楚王素来低调,出行之时甚少使用仪仗,以微行居多。下人刚刚套好了马车,却见门房来报,北静侯夫人来了。
北静侯夫人萧氏是宋羿生母棠妃之妹,是宋羿的亲姨母。当年棠妃被赐自缢,萧家父兄皆受到牵连,只有这萧氏因是出嫁女,才堪堪保住了诰命夫人的身份。宋羿从未见过他这位姨母,但他托人打听过姨母的境况,知道她在侯府过得并不大好。如今出一次们也不容易,只不知她找上楚王府来所求何事。
萧氏穿着一身半旧的宫装,绣工精致,却是前些年的样式。她描画了精细的妆容,如今刚过花信的年纪,一颦一笑都难掩丽色。宫女为萧氏上了茶,入内通传半晌,见一着六品内官服饰的中年太监缓步而来。
“奴婢楚王府承奉德林,见过夫人。”这太监身型削瘦,面色挂着和气的笑,对待萧氏亦十分有礼节。
“原来是德林公公,”萧氏淡笑着回应,“我来拜见王爷,他如今可在府上。”
“在,”德林恭声回道,“但王爷说,府内如今没有女眷,不好招待夫人。夫人有何话,奴婢可代为通传,请夫人原谅楚王府的怠慢。”
听闻这话,萧氏的目光暗了暗,却也没多说什么。她嘱咐嬷嬷奉上随身提着的几个包裹。“殿下降生那年,我入宫去探视过一次娘娘,此后再没见过殿下。”萧氏目光楚楚,显出几分对往事的伤怀,“前些日子听闻殿下出宫建府,又得赐延庆宫,也替殿下高兴着。只是太皇太后殁了,殿下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便总爱操些无用的心。”
说罢,萧氏打开包袱,露出内里叠好的男童衣衫。“我一介女流,也没别的本是,只会做些针线。不敢乱做亲王服饰,这都是些贴身的衣物和便服。不知道殿下如今的尺寸,便照大了做的,殿下晚些可以试试,来年应当穿得。”
王府内,宋羿收到衣衫,只见做工精细,用料上与从前内宫女官承宫月十分相似。太皇太后薨逝后,宗亲皆尊从诏令以日待月,只守满二十七天的孝。只有宋羿如今仍着素服,为了给天子留有颜面才除了衰服。这北静侯夫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送来的衣服竟都是素色。
宋羿面色淡淡,嘱咐王裕收下了萧氏的礼物:“从本王的私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出来,送给姨母。”随后嘱托德林带话:“本王一向安好,下人们也都得用,姨母不必忧心本王。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