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65)
女使惊掉了下巴,面上仍带着笑容。她对着朱启佑匍匐下身,断言道:“自然您才是天子。”
宋羿招了招手,叫得王裕近前。王裕在一旁看了许久,心中懊悔得无地自容,不待宋羿发话,他首先跪下请罪。
“奴婢失职,竟叫人闯了进来,请陛下责罚。”
“刚刚移宫,前朝后宫还没个章程,怪不得你。”宋羿招招手,“你先不忙请罪,朕问你,这女子是哪个宫的?”
王裕身居高位,也不识得小小女使,只得再次告罪,只道不知。
那女子听闻宋羿的自称,心知自己犯了死罪,当即吓得瘫软在地,竟也答不出话。
“好像是尚服局,”朱启佑刚刚开口,被宋羿瞪了一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方才听她自己说的。”
“尚服局。”宋羿随着念了一次,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王裕伴驾日久,自然听出主子的情绪,当即叩首请罪:“小孩子不懂事,陛下罚她便是。”
“的确不懂事,”宋羿淡淡道,“朕便不打她了,赐她白绫,也能留个全尸。”
第七十九章 弹劾
女使哭得太惨,朱启佑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他试图向宋羿求情,遭到对方冷面对待。
“怎么,你瞧上她了?”
“哪跟哪啊,我都没仔细看她,”朱启佑连忙撇清,“她那爪子一过来,惊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当下便给了她一脚,怕是已经踢出内伤了。”
“难得见你怜香惜玉。”宋羿白了朱启佑一眼,招呼内侍送水进来,“给他洗脸,好好洗,多擦几遍。”
“哎,不……”朱启佑刚刚开口,便被湿面巾糊住了脸。这朝晖殿的内侍也是很有眼色,瞧出宋羿心情不好,就拿他这个外来的当消遣。他将面巾拉开,去看已然换下龙袍的宋羿:“你御下虽严,也很少处死宫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是一贯喜怒无常,爱找人麻烦……”
朱启佑一头雾水,见宋羿不似吃醋的模样,倒想不清个所以然。
朱启佑试图辩解:“我和她真没什么,我一直睡觉,刚被她吓醒,你便来了。”
宋羿长呼出一口气,他只觉得朱启佑长了个猪脑子,倒也生不起气来。于是他松了眉头,耐心解释:“那个宫女看见了咱们的关系,倘若留她性命,他日传出宫去,被言官口诛笔伐,有咱们受的。”
“你是说……”朱启佑眨眨眼睛,忽地窜到天子跟前,压低声音,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灭口?”
宋羿垂下眼睫,默认了他的猜测。
朱启佑退开些许,合拢的嘴唇微动,有话想说。
“不忍心?”宋羿的语气冷淡。
“我……”朱启佑见宋羿没什么表情,却可以瞧出他的情绪正在变差,他犹豫了片刻,仍旧开口,“我觉得,她没犯什么大错,却因为我们的私欲丢掉性命,也太可怜了些。”
宋羿冷笑:“你天生贵胄,因你死的人还少么。今日在宫女被你看见了,还有你看不见的呢,倒是做了个耳聋眼瞎的假好人。”
朱启佑正了神色:“没瞧见的,未经核实,我不好判断。但今日这事发生在眼前,我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
宋羿不为所动:“想不到,你带过兵、打过仗,仍旧如此天真。”
“正因为经历过沙场,我才珍重生命的可贵。”朱启佑再次靠了过来,轻轻拉住宋羿的衣袖,“放她一马吧,她便是个小姑娘,我去恐吓几句,想来她不敢说出去的。”
这次分歧,以宋羿妥协而收场。然而,宋羿的担忧却并没得到解决,随着一封不起眼的奏疏送至御前,天子好南风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朝中炸起一道惊雷。
纵观史册,大事件爆发的导火索,往往是不起眼的小事。即便宋羿早有准备,也无法在每件小事发生初始,料到其可能导致的后果。
在大洛朝开国至今的八位天子中,宋羿可称得上勤勉。他关心政务,日日早起,甚少罢朝。但因为他隐瞒了自己的病症,曾有几日病重辍朝,所提供的理由又经不起考究,便遭到了言官的激烈上谏。宋羿很是无奈,但为了维护自己一手建立的朝堂氛围,只得忍气吞声。待到身体恢复,他第一时间召开了朝会,还表彰了上书的几位言官。
这次的风波,起因的确是宋羿理亏。天气冷下来后,不仅是后宫的娘娘们,连天子也觉得身子懒懒的,不乐意离开寝殿。他沉湎于温柔之乡,同朱启佑饮多了酒,荒唐一夜之后,自然而然地睡过了早朝。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身侧那男人仍缠着天子的手脚,一脸餍足。
发觉误了早朝之期,朱启佑不禁感叹自己生猛勇武,宋羿却已经开始忧心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