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44)
宋羿原本绷着一张脸,却也不想吓到这个小姑娘,于是放缓了神色问她:“怎么,嘉蕙识得他?”
朱启佑立功后,宋羿借机给小儿封了县君,嘉蕙是她的封号。
“识得,”小儿道,“他在书房当差,我们每日上学都能碰见。”
“这孩子不是景晔的人?”宋羿问。
讲官连忙回道:“回禀陛下,这孩子是臣在内书房挑过来,服侍皇孙和公子小姐们读书的。”
“既如此,学堂的伴读怎么做起了贴身内侍的工作?”
宋羿问完,抬眼去瞧宋景晔,见他也是糊里糊涂,全然不知事情始末。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头看那小内侍:“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许是吓傻了,并没意识到天子问的是自己。倒是小儿走过去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小公公,陛下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力气极大,将那小内侍拍得肩膀一抖。
“奴婢,何怀敏。”
“怀敏,抬起头看着朕,”宋羿道,“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早些时候,服侍皇孙殿下的松子吃坏了肚子,便央求奴婢帮他给殿下送书具。奴婢一路小心着,不想半路有人疾行而过,撞了奴婢一下。奴婢尽力使得身子落地,将书匣抱在怀里,不曾想还是将玉石摔坏了。书具损毁,是奴婢的过失,请陛下责罚。”
这小内侍闯下大祸,心里明明害怕得紧,却仍旧口齿清晰、叙述得体。宋羿本觉得他不错,又听到最后他没有为自己求情,更加高看一眼。
“你可瞧清了,撞你的是什么人?”宋羿问。
怀敏摇了摇头:“奴婢当时只顾着保护书匣,等到奴婢的身子稳了,早瞧不见那人影子。”
“禁宫之内,哪有人敢疾行,”宋景晔忽然开口,“无凭无据,安之不是你的推托之词!”
“奴婢没有说谎……”怀敏垂下眸子,有些难过。
宋景晔不等他将话说完,抢白道:“皇叔祖,孙儿以为就是这奴才说谎。他损毁御赐之物,不仅不认罪,还有意推脱,实在过分!”
宋羿神色淡淡,盯着宋景晔瞧了半晌,直瞧得他冷静下来低了头。
“你的意思,还是要将他处死么?”
宋景晔将发抖的手背到身后,咬了咬牙:“孙儿以为,宫规不可违……但他年纪尚小,或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
“他若是有放不下的家人朋友,孙儿可从月例中拨些银钱送出宫,让他们安稳度日。”宋景晔才七岁的年纪,且从没处决过宫人,说出这话也很勉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宋羿在心中冷笑,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心中庆幸更多一些。宋羿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血,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还好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小儿本想继续求情,却不待她扯住天子衣袖撒娇,先被对方的表情吓了一跳。她想了想,最终直挺挺地跪在了怀敏身侧。“陛下,是我撞的他,您连我一块儿杀了罢!”
宋羿叹了口气,心道这乱局也的确可以收场了,小孩子的小心思竟也同朝臣一般,好没意思。
“嘉蕙,说谎不好。”面对小儿,他的语气仍然温柔,细心之人却能听出他失了耐性。
“我没有……”
“县主说谎,陛下不要信她!”不待小儿说完,怀敏抢着开口,“奴婢虽没瞧清那人面容,但他穿着小火者的青衣,绝不是县主!”
“这可是你脱罪的唯一机会。”宋羿道。
“县君高义,不忍看奴婢死。”怀敏哽咽着说,“但奴婢犯了过,该当死罪,本没有害旁人一同受过的道理。奴婢在内书房随先生读过几句书,虽不配为君子,却也不愿成为小人。”
宋羿竟是笑了:“你也的确做不成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你可曾学过?”
“学过。”怀敏道。
“怀敏,你真是半点不机灵,对不起给你起名字的人。”宋羿笑道。
怀敏愣住了,抬眼去瞧天子,又忽地意识到此举不敬,忙低下头。
“托你办事的如松,可是你的至交?”宋羿问他。
怀敏摇了摇头:“奴婢与如松仅见过几面,并不熟识。”
宋羿乏了,头脑又现眩晕。王裕见势不对,凑过来扶他的胳膊,被挥手赶开。
“你去查查这个如松怎么回事,别冤枉了人。”宋羿吩咐他,转头又看那讲官:“今日同朕说过话的几个,每人罚抄《论语》十遍,写好了送来乾清宫给朕。”
直至天子起驾离开,怀敏仍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子的背影。他入宫的时日尚浅,这一日过得最是惊心动魄,他才发觉自己有好些事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