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美人鱼刚得到双腿上岸一般,白嫩的小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艰难地站了起来。
凤凰本该在火中涅槃,谢九思却生于一场无尽的大雪。
他冷得嘴唇青紫,身上唯有一件用仅有的一点灵力幻化而成的薄纱遮体。
皑皑白雪中小少年的面色苍白,肌肤如玉,和这雪色近乎融为一体。
“……不是说鉴真我吗?我能理解问心剑辨认出了我真实的身份,可是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感知不到周遭冷暖,可声音也莫名颤抖。
“这是师兄的记忆,不是我的。”
【不是鉴谁,所见的记忆就是谁的。】
【如果是卫芳洲问心,所见的记忆便是谢沉的,而且是谢沉的苦难。问心剑能显众生苦相,她修无情道法,万物在她眼里本该如一,要是她看到了谢沉的苦难而不为所动的话,这问心境不会破,也意味着她对谢沉并无真情。】
这其实很好理解,人都是自私的,映照自身苦相没有用处。
要看一个人在意谁,得看那人苦相于她是否无动于衷。
一个人越是在意谁,越是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与他感同身受,得遇苦难恨不得以身替之。
【鉴你真心,自是见谢九思的苦难。】
无情之人万般如是,有情之人千人千面。
七情六欲映照人之百态,白茶不是卫芳洲,她修的不是无情道,要破这问心境于她来说本来不是难事。
可问题就出在她现在并不是纯粹的自己,她有卫芳洲的神识和剑意,尽管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本质上她们是两个人。
要从这里出去,白茶既要破境,又要不乱道心。
而要破镜就要有情,要不乱道心就要无情,两者矛盾至极,根本无破解之法。
【的确是个无解的难题。】
白傲天也对此很是头疼。
【不过在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看似是我们遵从本心的选择,实际上也是卫芳洲的意愿在推着我们而行。既然我们做出了问心之举,意味着当年她也是从问心之中破局的。】
她们是回到过去,经历卫芳洲所经历,感悟她所感悟,是不能改变过去的。
所以白茶从一开始到现在,甚至未来的所有走向都是卫芳洲在影响和推行。
白茶去抢亲,卫芳洲也抢过。
她现在问心,卫芳洲也问过。
“……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既然卫芳洲能出去,她也应当可以出去的。
【先跟着谢九思,看看他的苦相。】
苦相渡尽,方才能问心。
白茶静默站在原地半晌,在白傲天以为她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要再提醒一遍的时候。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跟了过去。
谢九思光着脚,踉踉跄跄踩着松雪落了地。凤凰的属性是火,一点寒意都让他冷得森然刺骨。
雪中没过的脚被冻的发红,他蜷缩着脚趾,适应了一会儿,又抬起脚。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天地分外清晰。
这时候的谢九思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左右,青涩稚嫩的眉眼还没长开,眼眸从一开始的粲金慢慢湮灭成了黑曜石。
唇齿之间白雾萦绕,氤氲着他的面容。
他的鼻尖红的厉害,鸦青色的长发披散着覆上白雪,隐约可见同样发红的耳朵。
好冷,好饿。
但是他不能停下,他好不容易从壳中出来,要是再继续在里面待着新一轮天劫落下,他会死在凤山。
谢九思虽然刚出生,可早在几百年前就生出了意识,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罢了。
他的父母是谁,凤山又为何落下永生不灭的劫数……他都知道。
凤山被天道抛弃了,成为无间的炼狱。
他也被所有人抛弃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是他不想死。
这万物他还没看,这世间他才刚来,他不想死。
凤山很大,谢九思尚未入道,不能飞也不辨方向。
要从茫茫天地里走出去很难。
尤其是他这副孱弱到随时会殒命的身体。
他看不见白茶,白茶也帮不了他。
雪中小小的脚印在冰雪要覆上之前,“咯吱”一声,白茶重重踩了上去。
他那么努力的想要留下的活着的痕迹,不能就这么湮灭了。
谢九思似有所察,循声看了过去。
这里终究是幻境,小少年的过去本该无人无痕,却在此时有了印记。
他眨了眨眼睛,盯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一串脚印半晌。
然后弯着眉眼笑了。
“你也迷路了吗?”
他这么说,对着一团虚无的空气。
“那你跟紧些,我带你出去。”
白茶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