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驸马每天都在黑化(237)
“当日射箭的副将后来战死在那一役,你与他接触甚少,可能不清楚他在军中素有箭无虚发、百步穿杨之名。如果你爹真的要他杀你,就绝不会留出那三指距离。”
“他其实比谁都焦虑,生怕朔罗人突然剪断绑在悬空的绳索。但那会儿情况危急,他只有表现出完全不在乎你的样子,才有可能使朔罗失去折磨你的兴趣,把心思放在前军。他命副将射箭的声音都是发着抖的,接连说了三遍拜托,才咬牙松开副将的弓。”
“那两支箭,是射给朔罗人看的。你要明白他必须守一方百姓的难处,他没有退路,能做的,只有默许鸿儿擅自领兵。”
“什么意思?”顾钦辞陡然蹙眉,“什么叫做默许?”
“两军对峙的关头,鸿儿调兵如何能瞒过你爹的眼睛。他刚假传完军令,消息立刻就传了过来。”顾夫人道,“骁骑尉建议派人把鸿儿捉回来,但你爹沉默了两秒钟……”
她看着顾钦辞,缓声说:“他给鸿儿又拨了两队人马,跟着他去。”
武康侯明知如果顾钧鸿不去,以朔罗人对顾延的忌惮,也不会真要了顾钦辞的命。而如果顾钧鸿去了,则很有可能两个儿子都折在敌营。
睿智冷静如顾延,他仍是毫不犹豫。
顾钦辞睫毛一颤,这是他从没想过的真相。
“你爹对你有愧啊……”顾夫人眼眶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湿了,“明知你性子刚烈,一心向武,可为了顾家的安宁,不得不逼你当一个文生。那几年,他常常回到府上连盔甲都来不及换,就直奔偏院偷偷瞧你。”
“还有鸿儿救你回家后,你爹始终惦记着你的身子,但偏就是拉不下脸面来探望,于是总向我和鸿儿过问。”
顾钦辞低着头,喃喃自语:“有愧么……”
“是啊。”顾夫人应道,“你和鸿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有好些或差些之分。”
顾钦辞抿唇,倏尔与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心结和解了。
他阖了阖眼,略显苦涩地勾唇轻笑:“但这回,我可能要让父亲彻底失望了。”顾钦辞道:“娘,辛苦您替儿子向父亲带一句话。”
“自古忠孝难两全,请他恕儿子不孝。”
话音落下,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
顾钦辞回头望去,高大人影跨过门槛,走进祠堂。微弱烛光照不清武康侯脸上神情,只知他目色深深,落在这个儿子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他嗓音低沉。
顾夫人生怕顾钦辞倔强嘴硬,又要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语,难免惹得他父亲再度震怒上家法,赶紧抢在他前头张口:“没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武康侯在祠堂外站了足足有半炷香,堂内动静全都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走到香案前,稍稍挑亮白烛。
而后掀袍跪在蒲团上。
“过来跪着。”话是对顾钦辞说的。
顾钦辞看他一眼,列祖列宗在上,父亲端方跪着,做儿子的万没有肆意瘫坐的道理。
他双手撑地艰难站起来,走到武康侯身边。另外几只蒲团被他弄到旁边去了,不好再捡回来,径自屈膝跪地。
武康侯若有似无瞥过他血迹斑斑的衣袍,嘴唇仿佛动了动,又好像没动,顷刻收回视线。顾钦辞瞧不真切,忽闻一声清脆锵响,他旋即垂眼。
掉在腿边的,是一块玄铁打制的白虎符。
顾钦辞眼睫轻颤。
他不可能认岔,这是统领顾家军的兵符。
“父亲……”他微愕。
武康侯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可还记得当日弱冠大礼,我为何给你取字横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顾钦辞早将这四句话记得滚瓜烂熟。
“嗯。”武康侯应了一声。他抬眼仰视着宗亲牌位,语声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和:“鸿儿自腿疾后,心思越发缜密,行事过于瞻前顾后。清州战败,遭奸人蒙蔽陷害不假,但这里头未必没有他迂回保守的过错。”
“而你,比他杀伐果决。如果没有那道天降的赐婚圣旨,早在你弱冠大礼上,我就准备把这枚兵符交给你。”
“之所以让你跪在祠堂,是希望你当着顾家数代忠魂的面,静下心来真正想清楚。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武康侯道,“想清楚了,就把兵符捡起来。只要你无愧于心,无愧于顾家军,这一回,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顾钦辞没有立刻伸手。
他静默须臾,对上灵牌被白烛照亮。
认真道:“用长公主的话来说,她才疏学浅,实在无法保证自己能开创出先帝在位时的繁华治世。她能做的,唯有尽力使得大道之行也,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