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公公也为难:“陛下,现下才三更天。”
哪里有大半夜的把人喊起来的道理?
萧贽不语,只盯着榻上的许观尘出神。
小成公公斟酌一番,很快就叩首领命:“即食君禄,当解君忧。几位大人应当会体谅的。”
深夜急召,几位命妇只得匆匆理了发髻,换上衣裳,随着入了宫。
小成公公特意嘱咐过她们,一个一个进去,进去了不要多看也不要多问,握住榻上躺着的那位小公爷的手,应一句“娘亲在呢”就成了,不允许摸鬓角、摸脸、摸脖子的多余动作,因为陛下的情绪还不大稳定。
说了一句“娘亲在呢”,小公爷若是没反应,就快些退出来;小公爷要是应了,就看陛下的意思。
内室里站着一列侍奉的小太监,萧贽坐在榻边,正给许观尘擦脸。
第一位夫人进去,诚惶诚恐地坐在榻边的小凳上,半拢了许观尘的手,轻声道:“娘在呢。”
许观尘没反应,睡里梦里,还是喃喃地唤“娘亲”。
第二个、第三个……
竟是没有一个像许观尘的娘亲。
几位夫人都试过一遍,最后被请在偏殿歇息。小成公公亲自暗示过了,这件事情,除了向家中解释宫中为何传召,对其他闲杂人等,就不要提起了。
夫人们也都明白,垂眸应了。
而这时,福宁殿正殿里,许观尘又换了梦话。
他这回说得小声,萧贽凑到他唇边,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许观尘轻声道:“骗人。”
萧贽问道:“什么?”
“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萧贽被他闹得没脾气,摆了摆手,就让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
许观尘又久久不语,萧贽便取下他额上贴着的帕子,要重新换一条。
他才转头,就听见许观尘抽噎着道:“娘亲和兄长……早就不在了,老师、殿下和师兄也都不在了。”
萧贽洗帕子的动作一顿,低声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皇帝,又不是天帝,到底要我哪里去给你找?”
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榻边坐下,笨拙却小心地帮他擦脸,装凶道:“要娘亲,要兄长。”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许观尘倒像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
萧贽靠近了听他说话:“要什么?”
许观尘呢喃道:“萧遇之……”
“在呢。”萧贽握住他的手,再问了一遍,“要什么?”
他再不说别的,只是喊萧贽的名字。
而萧贽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萧遇之,他是要萧遇之啊。
萧遇之扣紧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在这里。”
许观尘果真也不闹了,安安分分地躺在榻上,呼吸匀长,应该是睡着了。
萧贽终于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在榻边陪了他一会儿,才敢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缓缓地退着步子离开。
陪着许观尘折腾了一宿,不见萧贽有半点困意。
他在外间洗漱整理,外间与内室之间的门开着,伺候的小太监不敢多看,是萧贽时不时要看许观尘一眼,怕他不见。
很快就重新回到榻边,萧贽握了握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滚烫。
萧贽拨开他额前散发来看,眉间一点朱砂还是红的,所以不是犯病,只是寻常的发热,不能带他去寒潭底下。
传一众太医再来诊过脉,也都说是许观尘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好,地下阴冷,又受了惊吓,所以发烧,出了汗就好。
萧贽想了想,遣散宫人,只留一支蜡烛放在榻边。他解了衣裳,如寻常一般,在许观尘身侧躺下。
注意避开许观尘身上箭伤,萧贽的手搂着他的肩,萧贽的脚勾着他的脚,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按着抱紧了。
就借着榻边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萧贽把这个险些被自己弄丢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定国公府是武学世家,但许观尘长得并不英气,温温柔柔的,更像是书香门第养着的小公子。近些年他修道修得勤,眉眼之间,隐隐的有通透出尘的意味,越来越像个小道士。因为病着,才有的眉心一点朱砂,此时看来,也很好看。
那时候在何府的地下找到他,那里边都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嗽。
萧贽站在浓烟里找人,面前并排着三个棺材。
那个杨寻,自己被呛得受不了了,坐起来就往外边跑。萧贽抓着他的衣领,照着脸揍了他两拳,问他哪个是许观尘,他也不说。
剩下的两个棺材钉得很死,宫中的侍卫没带其他工具,便用腰间佩剑又敲又打的,弄开了几个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