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漫天炮火(2)
这间单身公寓远离市中心,是她从I国回来后买的。她在战地待了四年,回国才发现,马路上随便一点鸣笛声,都能让她当即从睡梦里跳起来。于是不得不换房子。幸好毕业时父母资助首付,在新闻社的附近买了套不大的一居室,她换完房后手上还省下点钱,买了辆车。
战争宣告结束,但吕文维仍是新闻社驻中东一带的常驻记者,在国内的时间实际上并不长,这套房子买下来住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上周,战火重新燃起时,她正休年假,领导第一时间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去不去。吕文维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回答,“去。”
此时正是中午十一点,吕文维睡眠很差,凌晨四五点才睡着,十一点起床对她来说也就是勉强睡够。
客厅的窗帘并没有拉,近乎刺目的阳光透进来,让这里的女主人感到安全。
她在厨房接了杯水,一口气喝掉半杯,心想,如果被她父母知道,该怎么解释。
摸着良心说,她的父母是极其开明的父母。吕文维27了,父母从没催婚,从没安排过相亲,当然也是因为她常年在国外,没法安排。吕文维的妈有时和朋友开玩笑,说同在国际组,人家驻意大利,驻美国,驻瑞士的,还能找个老外谈场恋爱,又或者家里还能联系个留学生安排场相亲。她女儿可倒好,待的都是满目疮痍,炮火连天,每日提心吊胆的地方,别说相亲恋爱了,只要人身安全,做妈的就谢天谢地了。
吕文维在I国几年,父母就操心了几年,每天等着她报平安才能入睡。然而战地的网络信号并不稳定,哪怕是给新闻记者提供的酒店也一样。何况很多时候她并不在酒店里。
作为独生子女的吕文维,是多少有点抱歉的。从I国回来后,吕文维和她妈承诺过,再也不去战地了。
然而,领导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她没有多勇敢,也不伟大,甚至当年读新闻系的时候想过将来转行,业余学了门外语——阿拉伯语。工作那年被分派到I国时,I战还没开打,I国那是还是个富得流油的国家,虽然地理位置和文化不那么友好,但毕竟没有危险。作为一个刚刚工作没多久的新人,吕文维就去了这个在国际新闻的大版图中可有可无的小国度。
她运气太好,或者说太差,去的第一年,I战爆发。最开始,她听到驻地大楼外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以为是听错了,然后劝说自己可能是在放鞭炮,直到她终于迈着软掉的两条腿走到落地窗前,看到了外面街道的景象。
平民们在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空袭威胁下四处逃散,发生过爆炸的地方冒着浓烈的黑烟,璀璨的城市一时间充满令人手脚惧凉的恐慌。
吕文维第一反应是逃。然而她双腿根本迈不开,她倚着墙角蹲下来,抱着头,在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前已经掉下了眼泪。
又能逃哪里去呢?那时的吕文维用手掌握住膝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前每天待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等着每个月总编办派给自己一条采访任务的她升起了一个念头,“我是记者啊。”
不是抱怨过在这里太闲吗?抱怨过这里没有新闻吗?现在,新闻来了,是全球最重要,所有人都在关注的新闻。
吕文维去年回母校给新闻系学生做过两次讲座。学弟学妹们问,“学姐,没有新闻理想怎么办?”
吕文维当时说,“我也没有。我学了四年新闻,没有,到了I国半年也没有。空袭的那一刻,炸/弹在我眼前炸死了两个人的那一刻,我有了一个想法,我要把这些事写出来,发出去。这个想法非常坚定,它后来成了一种信念。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就是理想,我觉得,我的新闻理想是炮火轰出来的。”
所有战地记者都是反战的。他们的理想就是用自己的笔和镜头,让战争早日停止。虽然这十分渺茫。
吕文维还记得,她当时双手紧紧按住墙壁站起来,走去办公桌捞自己的手机,那上面已经发来了数条信息,领导给她打电话她没接,短信留言,“文维,X社只有你一个人在I国,请你在16点前发回详细报道,越详细越好。国内纸媒都在等我们出稿。”
那一瞬,吕文维心潮难平,几乎把自己想象成了玛丽科尔文,那个全球闻名的独眼龙战地女记者。肾上腺素冲上脑门,她扯起头巾,拿起录音笔朝外跑。
吕文维此后做了四年战地记者,直到战争宣告结束她才回国。其实中间她可以回国的,有记者愿意去换她,可她目睹了一场战争如何改变了繁华的都市、如何让所有人丧失了美好的生活,她对采访过的那些军人,女人,孩子们牵肠挂肚,一定要等到战争结束,看看他们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