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番外(104)
那大夫问:“那你要染几次的?”我说:“一次。我不是望州人,多了不便带。”那大夫对伙计说:“配一副。酒炒的红铜末一钱六分,生白矾六分,诃子肉四分,没石子四分,砂一分。”那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包出一副。大夫说:“乌梅、酸榴皮只能去市肆买了,医馆没有。”先一伙计回来将五倍子饼包好,我递那五两银元宝说:“我晓得。”
伙计找了我四个一两小元宝并八百文大钱。我又去玉潭城市肆上买了乌梅和酸榴皮,然后出城回袁州大营。
回去后,我以皂角水洗净头发,再去伙夫那里将五梅和酸榴皮煎汤,然后加入配的那副药,并从五倍子饼上掰一两下来煮沸。等到锅中粘稠如饴糖,拿大碗盛回自己营帐。
我用眉掠将碗中物刷于白发。“舅舅,我帮你刷吧。”律依走到我侧边接手,细细为我刷发。
“你接到明珠帖,是不是要去海上龙王那里?”她刷完时我叮嘱,“拿巾帕把我头发抱起来。”
她包起我的头发说:“是的,舅舅。我想闯荡江湖创造传奇。”
我有些担忧,但勉励她:“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传奇的。”
律依松开手,站到我面前:“舅舅,那你的传奇呢?”
“我没有传奇,我又不会武功。”我说。如果连我都有传奇,那这传奇在卫彦离开时也已经结束了。我好奇,“明珠帖长什么样子?上面有明珠吗?”
“有是有,但明珠只有一半,还很小。”律依从怀中掏出一个暗红硬纸柬,长五寸宽三寸。顶头正中嵌半颗白色珍珠,半寸不到。
我掏出那四个银元宝:“很多人不认识明珠,你路上还是使银子吧。”她收入怀中问:“舅舅,你做什么待我这样好?”
我欠了你的。我说:“或许是你我投缘。有什么危险,你赶紧用轻功躲开啊。”
她说:“嗯。我走了,舅舅。”我掀帐目送她离开,她回头说:“舅舅,我有空会去禾木医馆探你的。”她展开轻功消失。
而谢余容正在中军帐外呕吐。我连忙过去扶她入中军帐。她有些浮肿,满面疲惫。我问:“泽兰呢?”
“泽兰早嫁人了。”她按了按腿,“唉,近来吃不下,腿上还抽筋。”我摸到她脉象圆滑如珠,来回游走,问:“晕眩也难受吧?”她瞪我。
她与沈曜好了三年才有喜。我说:“有孕四十日左右。”她捂住腹部:“瞒不过李大夫。”我说:“陛下在大营中,估摸待会儿就回来。公主万事当心,心绪平稳。”她点头,我回了自己营帐。
晚间我洗去发上膏药,到中军帐背后的金桂林中倒了水。回程时还是只有我一人,我蹲下来歇脚。前面树干插上一盏灯笼,将树下两道人影映得清楚。喁喁私语听不真切,不一会儿高大男子将纤细女子揽入怀中。
男子伸手摸女子鬓发。郎情妾意,两心缠绵好一会儿,有低沉男音:“容妹,我原本想取了天下再娶你的。”谢余容说:“曜哥,我等你到了二十岁。泽兰都已经许了人。现下我有了身孕,如何向爹爹交代?”沈曜说:“我不会令你委屈的。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去檀州向你爹爹求亲。”谢余容小小惊呼一声。却是那男人弯腰低头吻住她,手也在她腰侧不规矩起来。
我转开头起身。地面忽然大亮。天空划开几道明亮裂缝,轰隆隆的巨响过后,砸下黄豆大小的雨滴。我以手挡额,沈曜正抱起谢余容展开轻功回去。
我淋着雨没走几步,前头又出现沈曜。隔着一点距离,他面目在闪电过后晦暗不清。他没用轻功却拔足狂奔。他不辨方向地踉跄了两次,身形没入金桂林中。
我疑惑,顺他足印跟上去,跑了近两里才远远看到他。
他停在一株金桂树下,站了一会儿,仿佛被暴雨打脱力一般,扶着树干缓缓跪倒在泥泞上。我躲在树后,他似乎一无所觉。他将手撑在地上,稳住微微发抖的身体。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十指深深插入了柔软的泥土里。他竟然会这样痛苦而脆弱。
天空忽明忽暗,远方闷雷滚滚。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哗哗,天地间最终剩下倾盆暴雨。
“出来。”他止住颤抖,哑着嗓子叫我。
我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他仰头看我,面上道道水流顺脖颈流到泥地上。他双眼微微泛红。但我知道他微红双眼只是被暴雨所激。他流血流汗,却绝不会流泪。因为他是沈曜。
他一下跪起身,猛地将我揽过去,死死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心口。力度之大,几乎令我无法喘息。
他喃喃:“容妹处处都好,待我情深意重。李平,可是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