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归(191)
其实现在想来,天下第一剑的云鹤子,当年亲赴泖州寻找柚白并表明身份,柚白岂会只是自己在破庙外捡到的一个野孩子呢?
“溪鳞在想什么?”褚匪抬手在赵凉越眼前晃了晃,道,“想得好生入迷,连我这般玉树临风的师兄站在面前都能视而不见。”
赵凉越瞥了眼褚匪,转身往屋里走,褚匪将铲子往京墨一丢,也跟着进屋。
申时末,宋叔将年夜饭张罗完毕,院中五人并不讲究尊卑,一起围坐在堂屋内,赵凉越给每人面前放了花椒的碗中倒上屠苏酒,是为花椒酒,大家以此酒相互敬酒祝贺,便是分岁。
末了,赵凉越让宋叔拿来一个小坛,放了花椒,倒满屠苏酒,递给正在和一个鸡腿做斗争的柚白,道:“你去送给萧公子和萧老夫人吧。”
柚白啊了声,委屈道:“年夜饭我还没吃呢。”
赵凉越笑道:“你去隔壁也不会亏待了你,快去吧。”
柚白想了想,又看自家公子现下有褚尚书陪着过年,便点头同意。
“稍等。”褚匪说着将六份压祟钱给了柚白,道,“两份是我和你家公子给你的,剩下是给冬蝉和府上那孩子的。”
“好!谢谢褚尚书,谢谢公子!”赵凉越照习俗给褚匪和赵凉越磕了头,然后出门一跃,从墙头翻过去了。
赵凉越看着柚白的身影,皱眉道:“倒是忘了提醒他,这么大了,又大过年的,怎么还翻墙。”
褚匪道:“无妨,你我这般大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皮呢。”
赵凉越反驳:“我自小恭谦有礼。”
“好好好,我皮,我皮,你师兄我当年比猴都皮。”褚匪说着给赵凉越夹了许多菜,笑问,“那溪鳞,需要我给压祟钱吗?”
赵凉越瞥了眼褚匪,正要说什么,外面一声爆竹响起,随即千万爆竹响开,热热闹闹的年味儿瞬间铺满各个街巷,正是千家万户同贺迎春之际。
宋叔给了京墨一个眼色,然后也带着京墨到门口放爆竹去了。
堂屋内于是便只剩下了褚匪和赵凉越两人,还有一大桌子的菜。
赵凉越不禁问:“师兄把他们都支走了,是觉得我们两吃得完这一桌子吗?”
“不。”褚匪笑道,“只有溪鳞一个人先吃。”
赵凉越疑惑地看了眼褚匪,只见褚匪拿过身侧桌上的那把剑起身。
那剑大概有些年头了,剑鞘已然褪色,上面的银饰有些发黑,但当褚匪拔剑而出,刹那剑光如水,亦如白练,让人挪不开眼。
褚匪先是挽了一个剑花,随后背剑行步,一个回身点剑。
褚匪是在舞剑,且是女子舞剑步法,但舞剑与平日习武打斗还是有区别的,褚匪的动作其实有些生硬,就像是在刻意模仿谁。
赵凉越并不先用饭菜,只是静静看着褚匪,看他在廊前的雪夜中,一人一剑一影,将自己融入漫天飞雪,融入前尘旧事。
褚匪与柚白舞剑不同。柚白舞剑时,身形如鹤,招式好看。但褚匪就像是风,任谁都抓不住的风,是腥风血雨的风,也是京都旧时明月相照的清风。
待褚匪收势,赵凉越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上。
褚匪将剑收回鞘中,与赵凉越回堂屋坐下,将手炉塞到赵凉越手中,道:“其实我从来没舞过剑,是以前母亲在时,每逢除夕便会舞剑作祭,慰告父亲。”褚匪顿了顿,手指摩挲着剑鞘,道,“这剑便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赵凉越道:“令堂想必是位潇洒快意的女子。”
“是。”褚匪道,“她本是江湖中人,确是潇洒快意,和父亲仗义行侠好不快活,但我还没出生父亲便去世,为躲避江湖追杀,她怀着我上京寻亲,不料被出卖,是王老前辈救下并收留了她,也才有后来的我。”
赵凉越隔着腾腾的白气,望着褚匪面上的平静,问:“那师兄少年时候,是怎么度过的?”
赵凉越很想知道,汤康口中曾经那个闻名京都的国子监少年郎,到底有着怎样恣意不知愁的一段时光。
“其实王老前辈一开始并没有收我为学生,最初时候是住在池老前辈府上,并跟着他学武,后来很突然的一天,我就成了帝师的学生。”褚匪说到此处,笑了一声,道,“能成为帝师的学生,就注定我的少年时期会很顺,比京中任何一个人都顺,顺到我生出了自负和清高,导致当年旧案发生前,我看不到任何征兆。”
赵凉越心尖一酸,道:“我记得那一年,师兄不过十七岁。”
“但是当年的王韩和屠原可不会看到我的十七岁,他们看到的,是先帝对帝师和武安侯的猜忌,是可以趁虚而入。”褚匪说着看向担忧的赵凉越,抬手拍了下赵凉越的肩膀,道,“溪鳞放心,这些东西年少时早就消化了,如今提起不过是几声感慨,不过是没当溪鳞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