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归(163)
眼前茅草上的翠色佩子,正是王岘一脉祖传的宝件,之前放在祠堂焚香供养,直到一月前王岘单独送二子王允明离开时,才亲自交到他手里,有延续香火、继扬祖荣之意。
如今却赫然出现在褚匪的手里。
王岘默了默,捡起佩子比着牢房内微弱的光看着,道:“一个佩子而已,老夫并不信你。”
褚匪也不急,负手站在那里,不再说什么。
王岘并不喜欢仰视眼前的人,想要挪动一番起身,但浑身多处筋骨折断,最后只能依旧像块烂泥一样躬身歪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王岘最终还是低下头,拿着佩子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叹出一口长气来,道:“我……该比你还了解韩闻蕴的,如今大案已定,他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还善待我王家人。罢了,罢了,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褚匪:“十三年前那桩谋逆冤案里,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岘笑着看向褚匪,道:“果然还是那件案子啊。成王败寇,何必纠着不放呢?你如今贵为当朝刑部尚书,炙手可热,前途无量,你查那桩旧案无疑于要去触皇室的逆鳞,引火烧身罢了。”王岘说着顿了下,摩挲着手中的佩子,问,“你真的能保证程儿活着离开吗?毕竟你应该很恨我的。”
褚匪反问:“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
“是,我很清醒自己当年做了什么,但是我从来都不后悔。”王岘道,“当年如果不走出那一步,我至今都只会是兵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永远要看着别人脸色行事,永远被人踩在脚下,还要看着王讳受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样子,那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你毁了他,同时种下恶果毁了自己。”褚匪冷笑一声,道,“收起你的那套,回答我的问题,保你儿子活着,其他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王允程嘴唇翕动了几下,开了口:“当年与屠原开战,我奉旨做粮草押运官,最初的时候,那些车马运送的确实是粮草,但是当从樊家军西出塍黔关的那一天起,所有的车马上再也没有了粮草的影子。”
“褚大人知道是什么吗?你猜不出来的,那整整十二车都是真金白银,是韩闻蕴或从赈灾款中挪动,或从底下官吏和百姓手中巧取豪夺所得,却用以在边陲购买战马利兵,用来打自己临危出征的将士。”
“此事动静如此之大,但并没有人知道,究其原因,除了京中有韩丞相掩盖朝中君臣耳目,湘源城有韩亭将边陲拱手献上,更关键的是一直有个叫夜渊的屠原组织,神出鬼没,深入大许内部,甚至樊家军内部都有他们的人。不过看褚大人的样子,应该是知道夜渊了。”
“那我说点褚大人不知道吧,夜渊的操控者为前屠原王的私生子克里缇,他在中原还有个名字,洺埖,人称洺埖公子,此人狡诈非常,极善易容秘术。”
“此外,他们布局远在此之前,久到比先帝亲赴苍稷山请王讳入仕还要久。”王讳说到此处,悲哀地叹出一口气来,随即竟是讪笑道,“先帝刚愎自用一辈子,但也并非庸君,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我如果是你,自己取而代之坐上丞相之位才是要紧,何必去翻皇室的旧账。”
褚匪没有回应他,旁边的京墨已经将王岘供词记册。
“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褚匪才低头看向狼狈不堪的王岘,问出了这句话。
王岘此番已经浑浑噩噩的,好似自己的人头已经落了地,过了会儿,摇了下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但我知道的还没有告诉你。”褚匪蹲下身来,强行让王岘与自己对视,道,“当年你外出巡视,京都爆发瘟疫,你的长子王允明不幸染疫不起,是你的堂兄不顾旁人劝阻,衣不解带照顾了七天七夜,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事后还命人不得伸张。”
王岘的堂兄,正是王讳。
王岘闻言愣了下,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清明,带上了些许迷茫。
褚匪道:“他之所以阻止吏部升你的官,是你品行不端,为人不正,而非所谓的要压你一头,他是在救你,他想保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堂弟平安,而非像如今这般作茧自缚,九族尽诛!”
王岘攥紧了自己满是血污的袖子,双目圆瞪,突然大吼道:“不!我……我不后悔,他就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他根本不可能懂我的痛楚!”
褚匪起身,看了眼发疯的王岘,脸上无甚表情,转身对京墨点了下头,京墨随即出去将行刑的人叫进来,为首的人手中正是凌迟刀。
王岘看着那锋利如雪的利刃,笑了声,追问:“你会保程儿平安离开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