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自家儿子,沈翠也不必藏着掖着,发愁道:“你大哥走之前跟我说了句话,依稀记得早先听夫子讲过,但不记得是哪本书上的。翻了半天还没寻着出处呢。”
既然穆二胖有空过来,沈翠便也不自己翻找了,直接把那句话告诉给了他。
果然,穆二胖一听就了然地拿起《论语》,飞快地翻到了地方,指给她看。
这话话在《论语》中的前后原文是——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穆二胖笑着说:“大哥这话看着没头没尾,但按着科举里头出题的思路,前头那句只是引子,‘过犹不及’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说着他顿了顿,“过犹不及的意思娘知道不?”
沈翠好笑地斜了他一眼,“你娘有这么蠢?这样浅显的成语还不明白?”
穆二胖讨饶地笑了笑,描补道:“那是,娘本就聪慧,又当了这么久的山长。大哥若是直接说这成语,而不是像科举出题那般只说半句,您也就不用问我了。”
沈翠也笑,正要说可不是?
但思绪一转,她发现了不对劲。
她唇边的笑淡去,穆二胖便也止住了笑,思量半晌,他试探着问:“所以这话其实大哥不是要跟您说,而是知道您大概解不出这话的出处,多半要问我。所以是对我说的?”
沈翠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穆二胖接着又说不对啊,“那大哥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怎么还兜这么大的圈子?”
自然是因为不能直接跟你说啊。沈翠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你再复述一次他上次指点你诗文的时候,说的那半截话。”
穆二胖记忆力非凡,那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且他当时关注挂心的也是他大哥的身体,但略一思索后便一字不差地复述道:“勤勉自然是好事,但在诗文一道上……”
沈翠补充:“过犹不及。”
这便是一句完整又通畅的话了。
穆二胖如梦初醒地道:“大哥的意思是,我现在想在诗文上进步,过于勤勉反而成了不妥当之处?”
他如今的资质已经非昔日可比,自己又琢磨了半晌,恍然道:“是啊,诗文讲究天赋,亦讲究灵光。我把所有能想到的诗题,都按着大家教我的方法,反复雕琢,反复写过。务必让自己看到题目,就能想到对应的事物和典故。到了如今,早先县试有过的那一点独属于我自己灵光,便再未有过了。”
听了他的话,沈翠也总结出了问题。
穆云川的意思就是说穆二胖勤勉过头了,准备工作做的过多,反而失去了诗文上头的个人特色,跟后世只会写应试文章的学生一样,他现在也只会写应试诗,都已经练出下意识的反应了,按部就班的套模板。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因为卫恕和卫奚走的也是这样的路子,如穆云川上次最后说的,这种应试诗能保他稳进一二甲。
但穆二胖的这方面的积累又不如卫恕卫奚,同样是应试诗,写的也不一定能必过他们,想让这样的诗文为卷子整体增光,则不可能了。
可见现在的他应暂时停下来仔细想想,到底何种路子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梅若初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适当地出声道:“会试自来重经义,轻诗赋。穆大人的意思,是不是也在说诗赋固然是重要的,寒山知道这是自己的短板,于这上头勤勉下苦工固然是好事,但人的时间和精力总是有限,若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会试中并不重视的诗赋上头,则也是‘过犹不及’?”
他跟穆云川的整体资质相当,从他嘴里解出来的第二层意思,大概也就真的是穆云川所想了。
穆二胖又是恍然地一阵点头!
见他们自己都解出涵义来了,沈翠也让穆二胖接着回自己书桌前琢磨,不再跟他说话分他的心。
同时她也忍不住在脑子里跟系统感叹:【这法则啊,把他亲儿子都逼成谜语人了!也得亏我近来跟穆云川关系还算不错,不然按前头似的,我只会觉得他这话是在点我呢,而不会想到他其实是想借我给二胖传话……到底是位面之子,一句点拨就让咱二胖拨开了‘云雾’。也怪不得法则按着他不让他指点呢,再多来两句,咱二胖考个状元,或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无风无浪的,翠微的少年们完成了最后一轮温书。
二月时,会试开考在即。
会试的流程跟乡试大抵相同,只是规模上更上一层楼。
此次考试设主考官一人,副考官三人,同考官十八人。不止人数多了几倍,即便是同考官,那也都是满腹经纶的翰林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