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时,一名内侍赶来向严祺等宾客禀报,说帝后就要驾到了。众人不敢耽搁,转而纷纷朝殿上而去。
没多久,皇帝、皇后和太子在仪仗的簇拥之下,已经登临殿阁之中。
乐声堂皇,苑中众人纷纷下拜,山呼万岁。
在漪如看来,当下皇帝的模样跟将来相较,只不过看着清瘦一些,与她父母算得同类。如果说谁一点没变过,那就是皇后。
她本生得珠圆玉润,却比她兄长好看许多。修得弯弯的长眉,
看谁似乎都和颜悦色,教人永远猜不着那面容底下的心思。
至于皇帝,他向来颇有天子威仪,看人的目光不辨喜怒。
作为最亲近的外戚,严祺一家的座位离皇帝不远,见礼之时,皇后看着漪如,唤她上前来,仔细端详。
“许多日子不见你,如今身体大好了么?”她问。
容氏在一旁忙帮答道:“已是大好了。漪如顽劣,劳中宫惦念,着实惭愧。”
“孩童么,磕磕碰碰总是难免,无事便好。”皇后道。
漪如听着这些话,虽心中全然无动于衷,却知道不可做傻事。她乖巧地行礼,照着严氏之前交代她的话,拜谢皇后赏赐。
皇帝看了看漪如,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从库中挑两支益州新进贡的仙芝,赐给严女君补补身子。”
那声音颇是和缓,不疾不徐,像极了长辈在叮咛,令人如沐春风。
不过漪如知道,他杀严家的时候,也是这副腔调。
漪如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跟着父母下拜谢恩。
好不容易礼毕了,漪如以为能走开,却听王皇后对漪如道:“我听闻,上回太子蹴鞠,弄脏了你最喜爱的衣裙,可有此事?”
漪如还未开口,容氏忙道:“孩童玩耍,难免脏了衣物,中宫莫挂怀。”
王皇后却笑道:“小女儿家,最是喜欢俏丽,既是太子弄脏了,自当补偿。”说罢,她看向一旁。内侍会意,忙让身后宫人上前。
那宫人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里面是一身新制的宫装。
“前些日子,扬州进贡了绫罗来,我见今年这色泽花样都甚是好看,便让他们也为你裁了一身。”王皇后对漪如微笑道,“你穿上,定然好看。”
容氏笑着对漪如道:“还不快向中宫谢恩。”
漪如只得再度跪下,朝王皇后谢恩。
王皇后颔首,又与容氏问起漪如的身体。
漪如站在一旁,心里正烦躁,忽而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听说你摔坏了脑子。”
她转头看去,是太子。他今日也穿得光鲜,头戴金冠,显得眉清目秀。虽比漪如年长两岁,此时,身量却相差并不太多。
那张漪如日后熟悉非常的脸上,此时挂着淡淡的笑意,其中的目光却颇是让她不自在,带着嘲讽:“还中了邪,被妖邪上了身,是么?”
这话声音不高,周围嘈杂,只有两人能听到。
漪如看着他,从前,这张脸无数次在梦里见到,她经历了期盼到破灭,恼他,恨他,咒他。可是如今,她却只有一种奇异的啼笑皆非之感。
他现在还小,到底耿直些,不喜欢她也毫不掩饰。再过两年,为王皇后与韦贵妃的争斗愈加激烈,需要严家出手帮忙,太子也就会终于变得懂事起来。
漪如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对他生出好感,是十三岁那年的生辰。彼时,她和太子早已经定亲,却相处得不咸不淡。可这一天,太子却突然到严府里去找她,问她想不
想去看波斯人过节。
他是微服而来,身上的衣裳不甚华丽,却别有一番清新俊秀,让人眼前一亮。
那时,他们已经订婚,漪如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出入都被盯得死死,每日过得极其无聊。她本是喜欢新奇喜欢热闹的人,对这样的日子早已经不耐烦,曾经几次三番让弟弟严楷带她偷溜出门,都不得成功。没想到,太子这始作俑者居然出面。
他是太子,自是无人敢拦。那日,漪如玩得十分开心。也是从那时开始,太子时常会带她溜出门,且对她变得温柔起来。而漪如也渐渐觉得,跟他在一起并非什么坏事,并期待起将来成婚之后的生活。
现在想起来,仿佛一场荒诞的梦。这个人,明明不喜欢她,日后却要装出情意绵绵的模样;而她,明明早见过他恶劣的一面,却选择忘掉,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相信眼前的一切。
说到底,大家都在演戏。只是有人一直清醒,有人却入了戏。
而现在,神奇的是,这一切已经时过境迁,却还未开始。
太子见漪如盯着自己,定定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怪异之感。
未几,却见她并非露出恼怒之色,而是同样露出微笑,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正是,我不仅中了邪,还会吃人,你可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