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是市井商人常用的样式,除了车盖,四周无遮无挡。没过多久,又有人跟漪如打起招呼来,“容娘子”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漪如一路回着礼,笑意盈盈。
看着她那熟稔的架势,市侩商贾的场面话一套一套的,小娟只觉满心愁苦。
她这位女君,性情像极了主公严祺,从小就是个不爱消停的。
从前在京城之时,主公得势,女君也受宠,还被早早视为了太子妃。因此,她从小就颇为任性,好出风头,无论走到哪里,都爱往人多的地方去,唯恐别人看不到她。
原以为,严家离开京城之后,女君丢了太子妃,失了宫里的靠山,会收敛些。至少,她会收敛些,像寻常闺秀一般学学女德做做女红,为将来找个愿意要她的人家做准备。
不料,离开京城之后,女君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从前,她只不过是溜出家门,到街市上去。闹得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溜到了京郊的猎场。现在,她不仅离家,还天天抛头露面,在这人来人往的市井之中做起了生意。
这一切,要从八年前说起。
严祺丢了官,漪如落选东宫,在京城中可谓颜面扫地。没多久,严祺就以祭祖为名,带着全家回到了南阳。
严家在南阳的祖宅一直留着,田地也在,住下一家子人倒也不成问题。
不过那毕竟是乡间的老宅,远远比不上京城的侯府那般光鲜气派。仆婢们都盼着严祺是真的回乡祭祖,住个一年半载,想通了,就回京城里去。
不料,严祺却似乎在那宅子里过得习惯得很,过起了乡绅的日子,天天不是到田里巡视,就是带着容氏和儿女出门游玩访友,仿佛自得其乐。
第二年,漪如就以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为由,离开了南阳,来了扬州。
小娟是漪如的贴身侍婢,漪如到扬州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小娟是清楚的。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漪如就喜欢没事去看家里的账本,不务正业。后来容昉夫妇去
京中,漪如还缠着容昉问这个问那个,全是如何做生意的事。
而漪如到了扬州之后,便天天都跟着容昉到货栈里去。那货栈在市井里,每日出出入入都是男子,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可漪如全然不当回事,反而觉得颇是有趣,学着容昉的样子与各路人马打交道。
她这番心思,倒也不曾白费。用容昉的话说,她有经商的根骨,只是生错了身体。不过,他见漪如好学,倒也愿意将她带着,没出两年,漪如已经能够代替容昉打理货栈,将里里外外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容昉是个闲不住的,时常要到别处去看货,考察各路行情。每到这时,漪如就留在货栈里主事,从来不曾出错。
对外,她是容昉的族孙女,别人也只道她姓容,称她容娘子。南市乃至扬州城里,但凡商户,无人不知容娘子的名声。
她虽年少,不曾出阁,本事却是不小。做事麻利,接人待物知情达理,还颇有头脑。这两年,容昉见漪如已经能独挡一面,愈发放心将货栈交给她,大有让她接手的架势。
而漪如也毫不露怯,将这小小货栈经营得风生水起。
容昉的货栈,本经营的是北方特产,货物大多来自南阳。这生意做得还算四平八稳,但究竟路子单一,容昉曾想过改动,但一直找不到妥当的路子。去年,在漪如的劝说下,他出资将城中一处濒临倒闭的生丝货栈盘了下来。
这决定,他做得本是勉强,因为是实在漪如吵着要,他被缠得无法,才咬牙答应的。扬州的同行们得知了之后,都觉得容昉是犯了糊涂。这家货栈的原主人经营不善,大批生丝囤积着卖不出去。生丝价钱连年低迷,这些货物的价钱还抵不上货栈的租金,谁接了都是亏。
但转年之后,一切变了个样。
就在年初,一场蚕病席卷了整个江南,生丝产量急跌。加上前番生丝一直卖不上价,不少蚕户改行,市面上的货量也不多,一时间,丝价大涨。而容昉那生丝货栈则一下变得炙手可热。几十万斤的生丝,纵然是陈货,也一下变得金贵起来,容昉出手之后,竟是大赚了一笔。
此事,让整个南市的同行对容昉刮目相看,而得知这竟是漪如出的主意时,更是啧啧称奇。
也是在这之后,容昉终于放心让漪如放手做事,甚至进货出货,都由漪如做主。
“女君,”小娟叹口气,道,“你若肯将这做生意的心思放些在生意上,早就嫁出去了,也不会让陈阿姆总长吁短叹的。”
这些话,漪如早听得耳朵生茧,一边向前方张望,一边说:“父亲都不着急,陈阿姆着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