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方才这番话,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劝告王承业,但看王承业的意思,全然没有往心里去。
严祺知道王承业的脾性,这个地方他住定了,不会听自己的。
心底叹口气,他只得笑了笑,道:“王兄决意如此,便听王兄的。”
王承业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才对,你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扬州,当尽兴才是。”
在六岁的严楷眼里,这驿馆跟京中的家里或者皇宫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殊异之处。比起那些漂亮的屋子和奇珍花木,严楷更关心池子里的小鱼多不多,假山的洞里有没有黄鼠狼或者蛇。
至于漪如,她也对这高屋华堂毫无兴趣。她关心的,是外祖父容昉和外祖母林氏。
从京城出发之前,严祺就已经派人分别捎信给容昉在南阳和扬州的住所,告知他要到扬州赴任之事。漪如估摸着,若是容昉在扬州,这时已经应该已经收到信了。
这一路上,吴炳可谓信守承诺,对漪如言听计从,有求必应。
才落脚不久,他就去打听回来,道:“小人到容公的家中去问,说主公的信,这边收到了,可容公正巧不在。半个月前,他和林夫人去了余杭,不曾看到信。”
漪如问道:“可知他们何时回来?”
“那边说不知道,容公出门一向随性,便是派人去找,也不知往何处找。”吴炳道,“不过那府里的管事知道了主公和女君公子来到,过不久就要过来请安。”
漪如听罢,应一声。
第一百零八章 驿馆(下)
容昉为了方便照顾生意,寓所就在大街上,离驿馆不太远。
严祺回到院子里,就听说那边的管事来了,随即让人请进来。
这管事叫田建,是容昉家中的老仆。严祺小时候生活在南阳,跟容昉一家是邻居,跟老田也熟悉得很。
“我还想着落脚之后,抽空到那边去看看,不想你亲自过来了。”严祺见到老田,颇是亲切,让他在下首坐下,给他上了茶,道,“近来身体如何?上回静娴听说你腰疼,给你捎去了些药,用得好么?”
老田笑眯眯道:“劳君侯和夫人挂心,我好了许多,已经不常复发了。”
又寒暄一番,严祺问:“丈人在信中说,他想念外孙,此番我听说他在扬州,便将漪如和阿楷也带了来。听说他当下,又到余杭去了?”
老田颔首,无奈道:“君侯也知容公脾性,最是闲不住,到了哪里也是待不久的。”
严祺道:“丈人此番去余杭,不知是为了何事?也是为了生意?”
“是也不是。”老田道,“去年容公试着买了些那边的秋茶,运到洛阳去,卖得颇好。又兼林夫人去年跟着他去过一趟余杭,对那边颇是喜欢。故而今年,容公看着秋茶季节到了,便带着夫人又去一趟,看看货,再四处游览游览。”
严祺素知容昉的脾性,不由苦笑。
在严祺的所有长辈里,容昉大约是最奔波忙碌的。不过他这奔波忙碌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为生活吃苦,他则是乐在其中。
早年在乡里时,严祺就知道容昉又不安分,老喜欢到处跑,有时还带着妻子女儿一道出远门。而每次容昉从外面回来,容氏就会添置些新东西,有时是漂亮的衣裳穿戴,有时是奇巧的玩具。而每每到严家来做客,容昉也总会谈起他在外地的见闻,说得津津有味。
严祺幼年时,家中困窘,祖父和父亲名义上是大家子弟,但其实是旁支小支,只有些薄田。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一家人就要为生计发愁。故而在严祺的记忆里,他小时候,无论向父亲要什么,得到最多的回答总是一顿训斥。因此,他对容氏可谓是羡慕得很。而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进了京城之后,严祺就格外喜欢各种新奇漂亮的东西,每每回南阳,他总要带上许多给容氏,在她面前炫耀,然后送给她。
如今一晃许多年过去,严祺的祖父和父亲都去世了,容昉则还是老样子。并且因为只有容氏一个女儿,容昉索性带着妻子常年在外,甚少回南阳。
说实话,虽然严祺觉得容昉应该像别人一样,手里有些钱,便多置些地,把房子修得舒服些,安安稳稳在家里养老。但他也知道,容昉的日子是过得最潇洒自在的。严祺在京中,每每收到容昉给他和容氏捎来的各地特产,他便羡慕不已。小时候,他曾幻想自己长大之后,只要攒够些吃饱
穿暖的钱,就像容昉那样出门去,踏遍南北,周游天下。但如今,他的日子已经比吃饱穿暖好了太多,可他却像从一个笼子腾到了另一个笼子的鸟儿,眼巴巴地看着容昉这老鸟仍在外头飞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