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99)
沈括顿时以一种惺惺相惜的眼光视她:“二娘高见。”
欧阳芾道:“你这笔记还有多少,其余的也借我看看可否?”
沈括道:“都在家中放着,我去取来。”
两个理科生对数学的热情惟在此刻达到了空前的一致,乃至于之后数日,欧阳芾都沉浸在沈括所记录的各类所谓“奇技淫|巧”当中。
王安石曾问起欧阳芾对此的兴趣由来,欧阳芾含糊解释:“旧时家中亦有此类书籍,我年少观之,但觉稀奇有趣,记住不少,如今书籍散失,只从些许相似记载中得些念想,聊以遣怀。”
王安石闻了,便不再说什么。
欧阳芾知他一直不曾仔细问过她的旧事,是怕触及她伤心回忆,她自觉使的这招有些卑劣,但也确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随后这微小的愧疚便被沈括笔记中的内容给冲散了。
原因无他,实是这些内容对欧阳芾而言太亲切了。偶尔遇见无法解释的现象,沈括会编纂入“异事”之列,而欧阳芾对其中原理心知肚明,又不便明言,故暗爽之余,有时亦“好心”对沈括旁敲侧击。
例如观了“海市”一篇后,欧阳芾还笔记时附言:“可知目之所见有时亦会欺人?若水中游鱼,比目中位置低半寸,故熟稔者捉鱼,常探鱼身下方......”
过了两日沈披拜访,言道不知何故,自己弟弟买了几条活鱼放到水缸里,也不吃,整日便在研究如何捞鱼。欧阳芾闻后大笑不止。
欧阳芾的快乐在观至活板印刷一篇时开始出现转折。
沈括写道:“......自冯瀛王始印五经已后,典籍皆为板本,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
欧阳芾将这一篇细细读过数遍,终于确定此为后世所称的“活字印刷术”。本朝刊印书籍皆为雕版,费时费料且不易更改错字,她未曾于此多想过,然如今见活板印刷既已发明,却不知何故未得推行,遂寻了机会去问沈括。
沈括已然对欧阳芾抱有相识恨晚之感,若非她为女子,这会儿已琢磨着要与她拜把子了,故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
“二娘有所不知,数年前我随父至杭州,与毕昇一家相识,此人专作刊印书籍生意,而印造之法与别家相去甚远,寻常以雕版之法印造的书籍,他以活板印之,只一两册尚瞧不出差别,若印成百上千册,则大大省时节料,此法虽良,然难以普及,我如今思来,亦有刊印之需不足缘故。”
沈括还将家中收藏的一枚字印示与她看:“此便为毕昇使用的活字。”
欧阳芾将那枚活字捻来倒去,视了许久,问他:“你适才言,毕昇一家居于杭州?”
“数年前他与家中子侄已定居杭州,若无意外,这些年应始终在杭州。”
欧阳芾若有所思地点头,脑筋转动起来。
“明日我需往饶州视察,你——”收拾包袱时,王安石罕见犹豫,对欧阳芾道,“你若不愿随我奔波,可留在此地,等我归来。”
他知自己一旦在外办公,白日便顾不上她,与其随他四处辗转,不如于某地落定,等他事毕归来接她。
欧阳芾脑袋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闻言便道:“好呀,不过我不留在此地,我想去太平州寻子固哥哥,在他那里待几日。”
曾巩一家所在的太平州当涂县距宁国县仅一日路程,她素与曾巩亲厚,想借此机会前去探望也在情理之中,故王安石不疑有他:“也好,你欲何时动身?”
“你走后我便走。”欧阳芾道,同样问他,“你何时归来?”
“少则半月,多则二十余日。你若寻子固,待我公事罢了,自去当涂接你。”
“好,”欧阳芾答得痛快,“你别想我就好。”
“......”
欧阳芾自觉答得滴水不漏,她怕自己不在此地总会被人所知,而王安石最早也得半月后才到当涂,她只要在这期间将事办完,赶至当涂曾巩家,便不会被王安石发觉,若事情顺利,还可给他一个惊喜。
欧阳芾将算盘反复思来考去,觉得十分稳妥,于是第二日王安石离去后,便也带着葶儿提着包袱兴冲冲地出发了。
杭州虽属两浙路,然距宁国极近,马车快行一日即可达到。
至杭州地界,欧阳芾先沿着之前沈括描述的位置寻着大致方位,又趁用饭之余向客店小厮打听。
“您说毕氏书坊啊,南角子街走至底便是,”小厮回道,“不过近些年他家似不大做刻印生意了。”
“不大做了?”欧阳芾疑惑,“为何?”
“谁晓得呢,许是嫌活苦累,毕家老丈死后,据说几个子侄各奔东西,惟剩他家孙子一人还在经营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