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素来势微言轻,像李婉云这种没生下儿子的,更是容易被亲戚欺负,如今张家的家产田地等同无人承继,有那坏了心的亲戚会来夺取,就算一时没夺完,三天两头上门来逼迫威胁,她一个妇人家,哪能经受得住这种罪。
“那些人,心黑手毒,咱们这些妇人夫郎没了男人,给家里干了十几二十年活他们看不见,男人一走,就来欺负孤儿寡母,嘴上说得好听,怕家业丢到旁人手里去,不如给他们这些亲戚。”
卫兰香说到“亲戚”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呸”一声又愤愤说道:“干了十几年活,不说缝补浆洗,就是织的布养的鸡鸭,卖了可都是钱,嫁过来又没有白吃饭,人家倒好,说家业是沈家的,和我无关。”
陆谷见她说着说着气性还上来了,连忙从陶罐里舀了热水给她碗里倒上,来不及放下小葫芦瓢就把碗轻轻推过去,小声道:“娘,喝点水,别气了。”
卫兰香见他乖顺,连声应道:“好好,不气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不好停下,喝口热水后,她继续道:“谷子你不知道,当年你爹走了,你大青哥都娶妻了,有一家从没见过面的远亲戚来了,竟打咱们家房屋和田地的主意,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我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拦住那些黑心肝的贼人。”
“好在老大老二都大了,没叫他们得逞。”卫兰香说到这里才觉得顺了口气。
其实若放在没出嫁之前,她是说不出这些话的,因所见所识全是这样的事,但嫁给沈顺福后就渐渐变了。
沈顺福没念过书,大老粗一个,可脑袋里想的多,先是那股待人好、还能看见妇人夫郎苦处的心劲就和旁人不一样,别说打媳妇了,连骂都不曾骂过卫兰香一句,碰见那不公的事就算无能为力,也会跟卫兰香叹一句世上的姑娘双儿真是不易。
耳濡目染之下,她想的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三天说长也不长,很快就到抬埋入土的时候。
积雪消了,雪水从屋檐流下来,像下雨一样,院子里和外面路上的雪也在消融,地面泥泞不堪。
外面哭声喊声一片,乱糟糟的,陆谷陪纪秋月坐在房里没出去,连房门都关上了。
他们这里讲究吃过晌午饭再抬灵,饭饱那些汉子也有力气,是以今天沈玄青沈尧青在张家吃的饭,白事都是素宴,冬天菜不多,席上贵一点的也就是豆腐,别的不过是菘菜萝卜,再一道野菜共四碗东西。
“阿嫂,好了,你换上。”陆谷把绣好的虎纹荷包递过去。
狮虎辟邪,卫兰香觉得红腰带还不够,让他给缝个虎纹的钱荷包,自己昨天到寺庙求了个护身符,一回来就挂到纪秋月脖子上了。
“真好看。”纪秋月接过去,恰好她的荷包旧了,是拿碎布头做的,也没绣花,这下有了新荷包满脸喜意。
他俩在房里说着话,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沈尧青兄弟俩回来了。和老人去世不同,今日到坟里无需哭丧吹打,埋了就行。
卫兰香一早就备好火盆,见他俩回来连忙端到院门口,让跨过才能进来。
他们家有胎星,和别的人家不一样,村里人路过看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嚼舌头。
跨了火盆还没完,卫兰香又让两个儿子好好洗了个手,一人给了一根新的红腰带让去换上,换好了才能见纪秋月。
这几天沈尧青因去挖新坟,夜里都没和纪秋月睡一起,给他在堂屋支了个木板床凑合了几晚。
村里人都回来了,张家亲戚也不例外。
卫兰香收拾好两个儿子后就到全子家去了,没多久,隔壁传来吵嚷声,她听见心里提起又落下,果然,真如她所想,这些人没安好心。
幸好林忠才在张家,有他在,就算外村的人多少也得给个面子,不敢随意在张家搜刮抢夺。可就算他在这里,张正子无后,张家的亲戚同宗来分家产也无可奈何,世道就是这样。
老张氏这几日哭得晕死过去好几回,唯一的儿子没了,是生生挖了她的心肝,加上右腿折了,短短几日就苍老了许多。
这会儿李婉云被许多人围着,说要同她商议房产田地怎么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若不是娘家人陪着,早吓得让人拿捏住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都逼到这份上了,李家怒骂张家亲戚不做人,寡妇也欺负,老张氏的娘家也来了人,平日里再如何,这会儿也要帮老张氏说道说道。
他们一说,张家亲戚就拿无后来说事,两方边说边骂,还有人说若不分家产也好,李婉云定要从张正子的侄儿里过继一个,好不让张家的家产落到他李家这些外人手中,否则就是私吞家业,他李家也别想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