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614)
夜雪焕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由衷感到骄傲,却又莫名有几分惆怅。小崽子听话又懂事,迫不及待地想分担他肩上的重量,他自然是欣慰的;可某些时候,他却又希望锦鳞不要那么快长大,不要那么快独自一人去面对风雨。
一向雷厉风行的荣亲王,终于体会到了些许为人父的矛盾和烦恼。
他将锦鳞放下,往蓝祈身边推了推,笑道:“行了,别撒娇了,赶紧跟你爹爹出去。再耽搁下去,你太傅爷爷该等急了。”
殷简知不日就要启程去千鸣城,今日原是约了要去看他的,不想竟被耽搁了一早上。此时再从百荇园去他的宅邸,怕不是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蓝祈收拾了心情,很快带着锦鳞出了门。
老太傅为人师表,自然一辈子重诺守时,本就最讨厌学生迟到早退;见蓝祈姗姗来迟,形容还颇有些憔悴,忍不住就进行了一点糟糕的想象,以为是夜雪焕昨夜又没好好做人,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
蓝祈完全想不到老太傅竟也会想歪,匆匆道过歉后,先是大致转述了夜雪焕和夜雪权的交涉结果,然后才说了杨连宇的事,并委婉地将早晨迟到的黑锅推给了姚潜。
他自然不会提及山河大阵,亦不会说明夜雪渊夫妇真正的下落,相当于是把夜雪焕在此事中那丁点的责任也卸了个干干净净,纯粹成了姚潜在无理取闹。
老太傅与姚老元帅是少时旧识,多年老友,说得强词夺理一点,蓝祈还比姚潜高了一辈,是以在老太傅面前数落起他来,简直毫无负担。
锦鳞乖巧地给老太傅斟茶,一边默默观摩他爹爹如何清新自然、不着痕迹地告黑状甩黑锅。
“那小子的脾气,和他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殷简之捧着茶盏,语气不咸不淡,也不知是讥讽还是感慨,“满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救天下人,路见不平就非要拔刀相助,直到广文……唉,算了,不提也罢。”
提及姚潜英年早逝的父亲,他到底觉得不是滋味,轻轻揭过,转而道:“老姚对这孙子虽然管得严,却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吃苦头,生生把他护成了一头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子。”
“姚将军本心赤忱,这是好事。”蓝祈会意地笑了笑,“虽然直莽些,好歹强过那些腹中阴损之人。我想陛下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留他在羽林军中,有意培养。日后多看、多想、多磨,总会明白的。”
殷简知叹道:“但愿如此。只是别像他爷爷那样,非要经历一次骨肉分离之痛,才懂得收敛谨慎。”
“不至于的。”蓝祈摇头,“他便是想撞南墙,也要看陛下给不给墙让他撞。”
殷简知顿觉好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家长,蓝祈连说话的口吻都老成了许多,从容里透着威严,支颔叠腿的坐姿更显矜贵,果真是好一副荣府主母的做派。
事实上,这几日丹麓城里也确实有些微妙的流言蜚语,说蓝祈其实很可能本就是楚后留给夜雪权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一出美人计,乃至于夜雪焕如今心灰意冷、体懈志消,一心只想远离纷争。夜雪权城府之深沉,用心之险恶,谋划之长远,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殷简知自是对这些流言不屑一顾,甚至怀疑消息来源就是他们自己,毕竟这种欲扬先抑的传谣手段一直是路遥的拿手好戏,先泼脏水再反转洗白,越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才越能让人相信最终浮出水面的“真相”。可以想见再过不久,蓝祈卧底颐国的真凭实据就会“不小心”泄露出来,又或者他们在皇陵之中生死相随的感人事迹就会广为流传,之前的谣言不攻自破,谣言中心的两个人的声望又会更上一层楼。而蓝祈的真实身份则愈发扑朔迷离,真假难辨,话题度久高不下,最后怕不是要成为重央的一大传奇人物。
夜雪焕为了给他造势,也真是用心良苦。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言辞间似乎的确对夜雪权完全不排斥,甚至夜雪焕也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平观新历;虽不愿原谅,却依然信任。
殷简知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蓝祈道:“六月新政下行,不等朝局最终稳定,容采是走不了的。”
顿了顿,又道:“陛下的治国之道与楚后一脉相承,昔年她无法以皇后之身实现的政治抱负,陛下或许都能替她实现。”
这评价已是极高,也预示着重央接下来即将进行方方面面的大改革;夜雪焕虽不愿再涉足朝政之争,可这些国计民生之事,总还是无法置之不理。
但既然夜雪焕与夜雪权达成了协约,至少短期之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相当稳定,殷简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