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590)
虽已历经千年风霜洗礼,但从前朝起,每年都有专人仔细保养壁雕;台底亦有暗门可进入内部,护理其中的机枢。机关部件的图纸也一直存留宫中,制作和替换都十分便利,是以千年以来,整个迎凤台的机关都运作良好,历代迎凤大典也都没出过差错。
前朝时曾有一条微妙的传统,皇后在迎凤大典之后,必须在壁雕中挑选一只禽鸟,再选一块宝石,为其镶嵌目珠。
这实际上是对皇后的考验,壁雕的选择如此之多,既不能挑太张扬的,又不能挑太平庸的,全看皇后如何定位自己;而挑选的目珠也很有讲究,既要与禽鸟的形象相符,又要能突显皇后本人的特征,实是一件需要历代皇后都费尽心思的巧事。
当年凤氏之中曾有戏言,若能将九十九只禽鸟都镶上目珠,便说明本朝有了九十九位皇后,足以证明国运绵长。
凤氏延续千年,统共出了八十余位皇后;夜雪氏太祖定鼎江山之后,将这八十余颗目珠尽数敲下,从头来过。
时至今日,本朝已有七位君王、九位皇后;除开未举行大典的玉恬,恢弘的壁雕中只有寥寥八只禽鸟被镶上了目珠,所以尤为显眼。当中就有楚后当年所选的北岭野鸿,傲然翱翔在壁雕最高处,镶的是莒阳产的红晶砂;而南宫雅瑜所选的江东白鹭则亭亭雅立于壁雕一隅,镶的是东海产的黑珍珠。那两人截然不同的鲜明性格,只在这一处壁雕上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夜雪焕仰头望向那颗光亮的红晶砂,即便是在密布的阴云之下,也依旧闪烁着冰冷的色泽,仿佛是在代替楚后注视着这人间。
很奇怪地,他曾经对楚后有那么深的执念,可自从在小山谷里割断长发、扔了扳指之后,那些执念似乎就迅速地飘散不见,甚至连记忆里楚后的面庞都开始逐渐模糊,也不再因为她所留下的种种痕迹而情绪起伏。
或许是未知的权谋算计终将揭开,或许是她加诸在蓝祈身上的使命终于了结,又或许是他把愤恨都转移到了夜雪权身上;但无论如何,在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那道名为“楚缃绮”的阴影再也不能成为他的桎梏。
几人绕到迎凤台背后,从暗门进入内部机关阵枢之中。
迎凤台内部的机关原理其实并不复杂,以木制轮盘和空心竹筒相连的水道组成,密布于四面内壁之上,再汇聚到底部的出水口。整套机制一目了然,与皇陵之中的各种精妙设计不可同日而语,夜雪焕也没兴趣钻研。
室内昏暗,魏俨点了火把,夜雪权自是用不上,但他明显对室内地形十分熟悉,算着步数走到正中央,屈膝慢慢往下蹲。
魏俨给夜雪焕递了一支火把,又赶忙上去搀扶,一手将火把举远,另一手十分自然地揽住了他的后腰,既怕他摔着,又怕他被火把烫着,呵护得小心翼翼。
夜雪焕在后方冷眼看着,连嘲讽都懒得再给一句。
他想起当初在云水关时,还让魏俨要多照顾夜雪权,结果他还真是照顾得好,看这架势,恨不得都要照顾到床上去了。
假惺惺地说什么“单相思”、“不能强求”,到头来却居然早就暗通款曲。这两人进展到何种程度,夜雪焕这种身经百战的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但真要回溯起来,怕是庆化宫变那时就已经有了苗头。
真亏得他们面上还要道貌岸然地强调只是君臣之礼,当真虚伪。
一个有话从不直说,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两人也当真绝配。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地蹲在地上,夜雪焕半步也不想靠近,垂眼看着地面。
他们脚下是一块巨大的圆形浮雕,图案是一只熟睡的凤凰,闭目抱翅,安详宁和。虽说光线昏暗,看不清全貌,但仅从局部也能看出其精雕细琢之处,翅羽和尾翎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夜雪权伸手在浮雕上摸索,魏俨制止了他:“我来。”
“无妨。”夜雪权笑了笑,“我想自己开。”
魏俨闻言便不再坚持,由得他自己摸到凤颈位置,再摸到喙上,手指抵住喙尖,慢慢上推。
他近日定然已经开过这处机关,机枢连接处并无涩感,纵然手劲不大,也推得十分顺畅。浮雕被一点点推成昂首的姿态,四面墙壁上随之传来机括的咔咔声响,一时却分辨不出变化在何处。
魏俨扶着他站起来,执起他的手,将火把递上去,等他抓牢了才松开,低声道:“我上去就行了,你等我一会儿。”
夜雪权欣然点头,魏俨又转头朝向夜雪焕,“此处的机关还需要从台上注水才能触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