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568)
锦鳞被他绕进去了,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却依然坚持认自己不能随便就哭,伏在他肩上抽噎了一会儿,果真就把眼泪咽回去了。
夜雪焕欣慰之余也不禁自责和反省,自己无形之中到底给了这孩子多大的压力,使得他在这样的年纪就背负上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连哭都不能哭,这荣亲王世子的包袱也太重了点。
“那不若这样。”夜雪焕循循善诱,“等你十四岁,我便带你入军,随我一同守卫边疆,到那时候你再长大,做不可以随便就哭的荣亲王世子。但在那之前,你委屈了,想哭了,想撒撒娇,甚至想要父王抱抱你,都没关系,好不好?”
锦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蓝祈,小声问道:“那我可以也要爹爹抱抱吗?”
听这期待的小语气,分明还是有着孩童的天性,还是喜欢被抱的,却生生因为各种原因而压抑着自己,不敢提太多要求。
夜雪焕委实也有些心疼,无奈道:“你爹爹手上有伤,抱不动你。”
他把锦鳞放下,往蓝祈那边推了推,“不如你抱抱你爹爹吧。”
蓝祈依言蹲下,让锦鳞瘦削的两条胳膊环过自己的脖子,同时伸出双臂抱住他的后背。
他的肩背自然不能与夜雪焕相比,那般单薄纤细,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就是这样的蓝祈,却能与夜雪焕同生死、共患难,始终与他并肩而行。
锦鳞收紧了手臂,低声道:“我以后会保护爹爹的……和父王一起保护爹爹,再不让爹爹受伤了。”
蓝祈也低声回应:“爹爹也会保护你们的。”
他抬起头,恰好迎上夜雪焕澄澈的凤目,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进屋去吧。”
夜雪焕一手捞起锦鳞,另一手牵着蓝祈的手,带着两人往房里走,随口问锦鳞道:“何时到的?”
“……前天。”
锦鳞似是想起了什么,答得有些局促,神情欲言又止。
夜雪焕未曾留意,径自笑道:“赶得够急的,路上定是辛苦狠了。这就让人去把王府的厨子都喊来,好好给你做点像样的饭菜。”
顿了顿,又揶揄道:“还要给你爹爹煮甜汤。他吃不上可是要发脾气的。”
蓝祈瞥了他一眼,手指在他掌心里不着痕迹地戳了戳,眼神看似不经意地一转,示意他看前面。
连廊那头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林熙泽,大半边身子都藏在廊柱后面,只露出一个畏畏缩缩的脑袋。
林熙泽这两年一直在岗哨上轮值,个头又窜高了些,体格也明显比从前强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眉眼间已颇有将门之风,然而此时的神情却如同一只被抛弃后又重见主人的小狗,既热切又畏缩,强烈的反差甚至都有些滑稽,只可惜在场谁也笑不出来。
夜雪焕无语凝噎,与他好一阵大眼瞪小眼,半晌才问道:“你爹知道么?”
林熙泽不敢说谎,却也不敢承认自己偷溜,支支吾吾地不吱声。
夜雪焕舍不得训斥锦鳞,对他却没什么好客气的,当即就沉下脸道:“锦鳞年幼不懂事,你跟着胡闹什么?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锦鳞想替他说两句话,转头却接收到蓝祈的眼神,立时就“年幼不懂事”地闭了嘴,脑袋架在夜雪焕肩膀上,拿屁股对着林熙泽。
林熙泽:“……”
真不愧是蓝祈教出来的小白眼狼。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林熙泽盯着自己的脚尖,忸忸怩怩地偷瞄了蓝祈一眼,小心翼翼地补充,“……们。”
夜雪焕也知他关心则乱,到底多年情谊,说不出太重的话,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我们都无事。”
他将锦鳞放下,上前轻轻拍了拍林熙泽的肩膀,“让你们担心了。”
林熙泽却似乎有些恍惚,一时都要分不清是幻是真。
夜雪焕和蓝祈双双罹难的消息传到西北时,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谁都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三万边蛮大军都困不死的夜雪焕,却居然死在了杳无人烟的南荒,尸骨无存,谁能相信、谁能接受?
整整两个月,西北边军由震惊逐渐转为悲恸,再转为对夜雪权的痛恨;群情激愤之中,突然又有了夜雪焕生还的消息。如此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任谁都无法再轻易相信,生怕一场欢喜又落了空。
而今活生生的夜雪焕站在面前,林熙泽才终于有了实感,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颤巍巍地扶住他的手臂,眼眶酸涩,却哭不出也笑不出。
——平安回来了固然好,可代价呢?
“……哪里无事了啊……”
林熙泽声音发颤,目光越过夜雪焕肩头,看向他身后的蓝祈,“你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