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420)
江边夜凉,只这么一会儿,蓝祈身上已有寒意,夜风掀起纱帘吹到他的湿衣上,便能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脖颈间都能看到细小的鸡皮疙瘩。
夜雪焕自然不可能怪罪他,直起身从岸边的置衣架上取了块大布巾,将他整个人裹进怀里,一边拭着他发上的水珠,一边在他耳畔低声道:“二皇兄的事,我不愿多管。他是想涉朝参政也好,是母后对他另有吩咐也罢,都由得他去,横竖我志不在此,并无冲突。待得皇陵事了,我便带你回王府成亲,不再过问朝事。母后灵宫新址已定,迁移后就将绿罗接到西北,日后若无要事,我们便不回丹麓了,好不好?”
顿了顿,又笑道:“路遥曾说婚后一月最是甜蜜,宜两人出游,美其名曰‘蜜月’,当初还特地告假和童玄出东海玩了一圈。听他说东海诸岛别有风情,可惜你晕船出不了海,不过去海边走走倒也不错。正好我也没去过江东,成亲之后就带你回东海郡,看看我家蓝儿出生的地方,好不好?”
蓝祈被布巾蒙着脑袋,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笑意之下的怅惋。他自己早已是无根之萍,只一心依附着夜雪焕这棵大树,对于故土无甚怀念之意,可在听到“东海郡”三个字时,也不由依稀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些潮湿咸涩的海风气息。
丹麓毕竟是夜雪焕的故土,那座皇城之中承载了他太多喜悲,虽然也没什么愉快的回忆,但陡然间就决定要远离,终究是不舍的。
蓝祈虽然知晓一些他往后的打算,却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直白地说要不问朝事,清楚他多少是为了要让自己安心,这才决定要远离故土、放手朝权,喉头一阵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退守西北是夜雪焕很早之前就做下的决定,朝中的势力虽不至于放手,但也只能是一张底牌,是护他地位稳固的盾,而不是用以进攻的矛——若是可以,他也希望永远不要有动用的时候。蓝祈忧心他会被夜雪权利用,那他就索性退得彻底一点,把位子让出来,保持好距离,生不出矛盾,自然就能相安无事。
多年苦心经营最后却要亲手封存,他不可能全无遗憾,但至少可以空出许多时间和心力来宠爱蓝祈;这份取舍,他做得心甘情愿。
“别怕。”他抚着蓝祈的后背,轻吻他的额角,“都有我在。”
蓝祈圈紧他的脖子,低低嗯了一声,两条小腿自觉地盘住了他的后腰,带起一阵淅沥沥的水声。
夜雪焕抱着蓝祈回了寝殿,就着沐浴后的湿热水气,给予他极致的温柔缠绵。蓝祈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一头半干的发丝又蹭得乱七八糟,半昏半醒间感觉夜雪焕正抱着自己重新梳理,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颌,慢慢跌入了某个既甜又苦的梦境里。
他还是没能把最担忧的事告诉夜雪焕,他实在太向往那“成亲”二字,不能容忍他们的婚事里有任何瑕疵。
——所以,该是他的事,始终还要他自己解决。
…………
同一时间,另一座寝殿里,夜雪权也同样在享受着仙宁行宫独有的露天浴池。
他的眼睛虽无视觉,却还有触觉,沐浴时若有热水溅入眼中,仍会刺痛,是以用一条黑色绸带蒙住双眼,背靠在浴池边缘,嘴角带了几分笑意,显得愈发深沉难测。
颜吾跪在池边,以木勺舀水,浇在他裸露的肩头。他左边锁骨上有一处凹陷,据说是幼时刚眼盲那会儿走不稳路摔伤所致,但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就如同他那双两岁之前还功能健全的眼睛,那时他眼中所见的世界是何模样,他早就不记得了。
“……颜吾。”
他抬起手臂伸向空中,似是想要触碰什么遥远的回忆,“你说母后究竟有没有给那个小东西安排结局?”
“娘娘的心思,奴才从来是猜不透的。”中年太监平静答道,“不过娘娘的确对他期待很高。”
夜雪权闻言轻笑:“是啊,毕竟是要留给容采的人。到底是亲子,就算是母后,也是要偏心的。”
他似是赞赏,又似是嘲弄,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小东西当真厉害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让他抓得这么牢。就算母后真要他死,我也必须要保他,否则容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颜吾叹道:“您已经承担得够多了,不要再往身上揽了。就算真有什么事,那也都是娘娘的安排,并非您的过错。”
“怎么能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呢。”夜雪权失笑,“与其让容采恨自己的生母,不若让他恨我。反正日后恨我的人会很多,不差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