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246)
莫染让下人抬来了食案,南宫雅瑜当先落座,其余几人才依次入席。
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自然还是看小米。原也可以让夜雪薰带进宫来,但宫里沉闷森严,怕吓着孩子,想要让他先在丹麓城里适应一段时日再说。她与延北王夫妇都是一般心思,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想要个孙子;哪怕并非亲生,但只要孩子乖巧孝顺,也无所谓血缘。她心情急切,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夜雪薰难堪;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连通传的时间都不想等,直接就进来了。
夜雪薰把小米抱过去,没敢耍贫让他喊外祖母,却取了个巧,让他喊奶奶,显得极为亲密。南宫雅瑜用的是沉香,不如蓝祈身上的龙涎馥郁,却更加清淡怡人,小米显然也很喜欢,坐在她身上咯咯直笑。南宫雅瑜看了眼他身上的裙子,挑了挑嘴角,没说什么,却把夜雪薰看出了一身冷汗,忙吩咐下人给他取了条小裤子来换上。
随行而来的婢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拎着食盒和酒器,琉璃酒皿里摇曳着紫红色的酒液,甚至还拿出了一组墨玉制的夜光杯盏,一人面前摆了一只,开始往里面斟酒。
西域的果酒醇香四溢,蓝祈有些慌,夜雪焕刚要开口替他推拒,南宫雅瑜笑道:“我知你不饮,给你备了别的。”
果然就有一名婢女拿来了另一只白玉瓶,往他面前的杯中倒了小半杯榴红色的清液。夜雪焕替他尝了一口,葡萄的果香立时就顺着舌尖往上爬,甜得他直皱眉头,但的确不是酒,也的确是蓝祈会喜欢的口味,于是推到他面前,轻轻点头。
蓝祈松了口气,对南宫雅瑜道:“多谢娘娘体恤。”
南宫雅瑜手里逗着小米,一面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能饮就不要勉强,嗜酒也算不得是好习惯。都说酒乃穿肠毒药,偏偏这群浑小子都觉是玉液琼浆,自小就不学好。小米日后就该多和你学学,滴酒不沾才好。”
夜雪薰笑嘻嘻地反驳:“母后一面怪我们嗜酒,一面又给我们带酒来,岂非自相矛盾?”
南宫雅瑜屈指在他额上弹了一下,笑骂:“你们几个已经没救了,总不能让你们再带坏了孩子。”
“雅母妃此言差矣。”
夜雪焕摇晃着手中的杯盏,浅浅呷了一口,将口中那些甜腻的味道压过去,才悠悠然说道:“这杯中之物,种类千差万别,滋味也各不相同,酸甜苦辣皆有。就好比这西域的葡萄酒,果浆虽甜,用以酿酒却会发酵成苦味,细品方有回甘,可不就是葡萄识得了愁滋味,才成就了美酒?人生百味,可不就在这一杯之中?”
莫染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故作深沉完全不买账,凉飕飕地说道:“照你所言,不饮岂非就是不识愁滋味?”
夜雪焕早知他会如此问,欣然道:“蓝儿有我,何妨不识愁滋味?”
莫染自己送上去被怄了一口,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就连蓝祈都觉得脸上发烧,这种小情话自己在被窝里说说就罢了,如今场中上有老下有小,夜雪薰的眼神还尤为火辣,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
南宫雅瑜自动忽略了他的后一句话,只觉他这句不经意的调笑里已然包含了诸多人生体悟,知他这些年确实不易,所以推己及人,不希望小米日后无力自保、只能受人庇护,于是点头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小米尚年幼,许多事还不需要他去面对。日后他若愿意,那便随他;可他若不愿,至少不该有人能逼迫他。”
她看着莫染和夜雪薰,语气并不如何强硬,却自有威仪,“我如今能给你们选择的余地,将来你们也要给他选择的余地。”
她话中有话,莫染和夜雪薰也清楚她所指何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稚童实际上身负着国仇家恨,但至少他有了选择;留在重央做北府未来的世子,或是杀回热沙为父母报仇。诚然从朝廷的角度而言,有一个在重央长大的热沙新王再好不过,但南宫雅瑜的意思,却是全然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这无疑有些残酷,却也是爱护和尊重。
“你这个小东西啊。”夜雪薰用食指戳着小米的脸颊,“真不知该说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小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群人一直在讨论自己的未来,也不能理解夜雪薰话中的含义,瞪着一双墨蓝色的大眼睛,鼓起腮帮子把他的手指顶了回去。可爱的小动作把场间所有人都逗笑了,就连莫染都觉得这小崽子顺眼了许多。
婢女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放上来,虽说出自宫廷御厨,却尽是些软糯易消化的食物,明显是给孩童准备的,他们几个大的果然就是顺便被管了一顿饭。南宫雅瑜全程抱着这个白捡的小孙儿,往他嘴里喂这个喂那个,满脸的溺爱,哪还有半点在后宫里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