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184)
夜雪焕早就留意到他腰间的这只小包,先前没心思关注,此时再看,这鼓鼓囊囊的小布包居然还似乎在瑟瑟发抖,一时好奇心起,将身上的湿衣脱去之后,便伸手进去,抓出了里面缩着的一团湿漉漉、黑黢黢的毛绒球。
蓝祈一时心软把这只小猫带走时,大概也没想到后面会出这么大乱子,在大雨里摸爬滚打了半天,自己都差点忘了身上还背着个活物。这小猫被装在包里颠簸得七荤八素,又不敢动弹,只能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缩不见了才好。此时陡然被夜雪焕拎着后脖子抓出来,整只猫都是懵的,浑身的皮毛都贴在身上,更加显得又瘦又小,紧紧夹着尾巴,可怜兮兮地和夜雪焕大眼瞪小眼,看起来半条命都已经被折腾没了。
“……蓝儿。”夜雪焕哭笑不得,“你躲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儿子?”
蓝祈转头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没由来就觉得委屈,把他手里的小猫接了过去,用条小毯子裹住放在一边。小猫好不容易有了个安稳的藏身之所,立刻就缩进了毯子里,短时间内怕是都不肯出来了。
蓝祈跪坐在他身前,故意说道:“它是被弃养的。”
夜雪焕的眼色果然暗了暗,想着他这半个月来独自在外,孤孤单单的,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还捡了只小猫相依为命;虽然心疼,却又莫名觉得好笑,心知他是在故意卖惨骗同情,于是遂了他的意,按住他的后颈,低头就是一通狠亲。
“殿下……唔……先让我……伤……”
夜雪焕根本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差点把他的唇瓣都啃破,才低低笑道:“真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把你的嘴堵着。”
蓝祈无视了他的调戏,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身上的水渍和血污。混战造成的伤口都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白,但都是轻伤,只有右肩那一道尤为狰狞,皮肉外翻,到现在都还在渗着血,他却偏偏还在谈笑自若,好像浑然不觉得痛一般。蓝祈抿了抿唇,取下一只含羞镯子,展开成刀片,划开自己的左腕,搁在夜雪焕右肩上。
清甜的香气飘散开来,汩汩流出的鲜血落到伤口里,立时便如同滋润着干涸土地的春雨,被那些受伤的皮肉争先恐后地吸收,新生的肌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结着撕裂的伤口,不多时就全然愈合,甚至连结痂的过程都没有,若非还留下了一道肉粉色的痕迹,简直就像没受过伤一样。
虽然都早知契蛊的效用,但那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夜雪焕清楚地感知着身上的变化,伤处的疼痛、右臂的酸麻,甚至是失血造成的无力感都在迅速消失,精神和气力在一点点地恢复;而蓝祈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那样浅浅一道划痕,却居然流血不止,仿佛是把自己的生命力都注入了他体内,源源不断地奉献,直到他的伤口彻底愈合。
——这便是所谓的以伤易伤,宿主承受的不是直接的伤痛,而是伤后的虚弱。契主流出去多少血,宿主就补进来多少血;契主丢了性命,宿主就补给性命,以命换命。
两人都盯着那道愈合的伤口,各有所思,只剩下焦灼难耐的沉默蔓延开来。夜雪焕一眼就知蓝祈是什么心思,自己披上外袍,将身上所有伤口全部遮住,淡声道:“都是小伤,没必要。”
他伸臂把蓝祈抱到身前,抓过他的左腕,替他上药包扎。
他知道蓝祈是真的吓到了,这种程度的箭伤对他自己而言算不得太重,可蓝祈却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来填补他的伤口。他身为西北边帅,总有受伤的时候,也不可能每次受伤都有余裕安安稳稳地慢慢调养。蓝祈是他保命的最后手段,所以他不会拒绝蓝祈的血。此次不过是想看一看契蛊的具体效用,但往后却必须谨慎,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必须确保他自己和蓝祈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无法可解的因缘,不准蓝祈触发契蛊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现实,更是糟蹋了他十四年来忍受煎熬的艰辛。他很能懂得蓝祈的心情,也很舍不得自家小猫咪受伤流血,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他倒了,蓝祈失了庇护,又岂止放点血那么简单。彼此都清楚这一点,都知道利害所在,所以只能抛却这种“舍不得”的心软,以小牺牲谋大成全。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贵胄的无情之处;但蓝祈却能明白,这才是独属于夜雪焕的温柔。
他头晕乏力,软绵绵地被抱在怀里,恍然之间就似乎回到了初遇后那个明媚的早晨。那时候夜雪焕也是这样的表情,眉头微微蹙着,唇角微微抿着,用那双杀敌无数的手轻轻柔柔地替他处理伤口,怕碰坏了他一样小心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