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腰(156)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将地上的碎瓷片捏起来。
“可惜啊,这不是母妃最喜欢的茶碗吗?”
赫连与寒嘴上道着可惜,把玩碎瓷片的姿态却无比随意,言罢,还将其随手丢向了门外。
斜倚在卧榻上的老太妃看见这一幕,目眦尽裂,原本就没好的咳疾立时发作,伏在床前,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老太妃!”围在床榻前的婆子侍女一时间乱了手脚,乌泱泱地围在老太妃身前。
她们有的想让老太妃喝药,有的想拍老太妃的背,唯有已经暗中倒戈的崔嬷嬷冷眼旁观。
赫连与寒静静抬眸,似是看见了崔嬷嬷,又似是没注意,只一言不发地等着老太妃咳完,方才开口:“母妃说什么?儿臣不想您活……呵!”
他全然不是在所欢面前的那副温柔模样,脸上的笑意掺杂着嗜血的恶劣,刚才一剑割下小道士的脑袋仿佛只是道开胃菜,不将玉清观变得血流成河,血液中沸腾的杀意就无法冷却。
“是母妃从未想要儿臣活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太妃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赫连与寒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都给本王滚出去!”
床榻前的侍女与婆子再不敢逗留,如潮水般退出了房门。
眨眼间,卧房内就剩赫连与寒与老太妃两人。
静静燃烧的火炉里蹿上来几颗火星,映亮了老太妃浑浊的眼睛。
“看来母妃当真是想要儿臣的命啊。”赫连与寒面上的笑意彻底消散,“三年前,儿臣没死在宫变中,母妃是不是很失望?”
“三年前——”老太妃缓缓抬头,眼尾的皱纹深陷在皮肉里,“你果然知道了……”
“母妃是说那杯毒酒吗?”
“不错!那杯毒酒……那杯毒酒本该……”
“本该儿臣喝?”赫连与寒轻啧一声,“可惜啊,毒酒呈上来的时候,皇兄被亲手弑父的儿臣吓破了胆,压根不敢将毒酒赐给儿臣,而是转手给了前太子——呵!真是个可怜的替死鬼。”
赫连与寒顿了顿,修长的手落在腰间的长剑剑鞘上,轻轻拨弄起剑穗来:“母妃,儿臣是不是掩饰得很好?当然了,这与您没什么关系,毕竟……儿臣发现了你们的意图后,选择留下来,甚至……还帮皇兄夺得了皇位。”
“……你们怎么会怀疑我呢?”
“不,不是你选择留下来!”老太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声色俱厉的反驳在赫连与寒冷冽的目光注视下,逐渐失去了气势,变成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喘息,“是……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当初先帝的妃子祥嫔,逼着你留下来的!”
老太妃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赫连与寒却没有再说话,面色几经变幻,最后眼底流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卧房内落针可闻。
“你留下,不过是欠了祥嫔一条命……”老太妃咳完,凄厉地笑道,“你不会忘了,当初祥嫔是怎么死的吧?”
她不等赫连与寒回答,自顾自地说:
“想当初,你是先帝最不喜欢的皇子,若没有我和祥嫔,你早就死在皇城里了!”
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活得可以比最下等的太监都不如。
更何况,赫连与寒的不受待见,不仅源于性情与长相,还源于他谜一样的生母。
除了先帝,宫中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去了哪里。
他就像一个由皇城孕育而出的孩子,独自挣扎了多年后,遇到了祥嫔。
那时的祥嫔很温柔,对待赫连与寒反常地好,连年幼的赫连生兰都心生嫉妒,觉得他分走了母妃的宠爱。
那时的赫连与寒也信祥嫔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并且愿意将赫连生兰当作兄长,恭敬对待。
年幼的皇子未经历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也还没明白为了独一无二的至尊之位,宫里的人能做到何种地步。
他在祥嫔的教导下,磕磕绊绊地长大,虽说依旧不受先帝的待见,但总归是有了地位,以往那些个故意苛待他的侍女太监再不敢在他面前露面。
然而,日子长了,他骨子里的邪性初露端倪。
同样是在太学中念书,别的皇子学会的是治理国家之法,而赫连与寒学会的,是如何在权臣间获利。
他如同一条闻到血腥味就激动的饿狼,双目猩红,心狠手辣。
赫连与寒会在暗中解决掉对皇兄不利之人,也会指使亲随杀死别宫的细作。
他虽年幼,且未亲手取过人的性命,但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却因为惨死之人的哀号而沸腾。
赫连与寒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对劲,但他生来就是一副冷心肠,即便知道自己有异于常人,也不想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