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人生在世,总是会有所求的,有人想要权势,有人想要钱财,有人想要美色,有人想要奢侈享受……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欲求和野心,反而让人放心。可若是如圣人一般无欲无求,反而令人猜忌。
这世间是没有圣人的。
不求一般人想要的东西,那必然就是所图更大!
可她已经是摄政皇后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没有、值得她去图谋的?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韩瑾之心下咯噔一声,立刻明白了韩青的忧虑。但他旋即就道,“即使如此,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她确然是千百年未曾有过的圣明君主,纵然……更进一步,想来也是天下顺服。”
自古以来,只有开国之君的底气最大,因为整个天下都是自己打下来的,君威最重,所有的朝臣也都会服膺于他,行事自然也就不会为种种规矩所束缚,更加随心所欲。
但在韩瑾之看来,贺星回的功绩,是连大部分开国之君都比不上的。或者说,倘使她生在乱世,必然也能成为千古不遇的开国之君。
有这样的功绩,有这样的名望,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即使她真的有那个想法,那也理所应当。
像她这样的人,性别已经不能成为她的桎梏了。
韩青沉声问,“那陛下又当如何?”
韩瑾之猛地抬眼,对上父亲锐利的视线,又下意识地垂眸避开。
韩青说的陛下,当然不是贺星回,而是皇帝。如果贺星回当真有御宇登极之志,天下人确实都不可能反对,反对了也没有用。如此,挡在她面前唯一的阻碍,就只有皇帝了。
天下不可能有两个皇帝,那她究竟会怎么办?
韩瑾之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吐出一口气,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笃定地道,“即便如此,也应该不会是最坏的那个结局。”
贺星回要是想弑君,何必等到今天?
韩瑾之在京城的时日虽短,却也知道两位陛下的感情很不错。不仅他知道,全天下的人只要看过报纸的也都知道。
如果贺星回真有那样的心思,只要把皇帝关在宫里,不让任何人提起他,不让任何人想起他,不是更好吗?但她却让皇帝随便在外面晃悠,还开了一家学校,又在报纸上写文章,可以说是挣足了存在感。
见他已经冷静下来,韩青才重新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道,“你既然有了判断,那就相信自己吧。”
“父亲……”韩瑾之这才意识到,父亲是故意用这件事吓唬自己。
他能想到的,韩青难道会想不到吗?
不过,他也能明白韩青的苦心。
京中不比外面,在这里做官,除了办事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琢磨贺星回的心思。——虽然大臣们总是将君心难测、不敢妄自揣测君心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是真的不揣测君心的人,是不可能安稳地留在朝堂上的。
不能把她当成傻子糊弄,可是也不要把她想得太可怕,这中间的度,只能由自己来掌控。
即使是父子,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帮不上忙的。所以韩青能做的,就是用一个事实的例证,来让他迅速进入节奏。而且,他继续在朝为官,这件事也是必然会遇到的,提早有个心理准备,并不是坏事。
韩瑾之又喝了一杯酒,感受着渐渐平复的心跳,有些哭笑不得。
……
灯火摇曳,光线昏黄,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眼睛就容易花。
陆裳抬手揉了揉眼睛,视线暂时从文书上移开,伸手拿起铁签子,将已经变得很短的灯芯剔出来了一些。火焰猛地一暗,然后又陡然明亮了起来。
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女使猛地惊醒过来,看了一眼铜漏,连忙起身道,“大人,先歇了吧。”
“看完这一份。”陆裳笑着道。
女使有些不高兴,“那些人分明是用这些东西糊弄大人,分您的心,您怎么还顺着他们的意走?”
“虽然是故意刁难,可这些确实都是历年留下的难案疑案,若是能尽快裁断,涉案的百姓也能早日安心。”陆裳道。
就说其中一个杀人案,因为官府找不到证据,也抓不到凶手,于是所有涉案人员就一直被关在县衙的牢房里,已经关了快一年了。如果这些涉案人员都是被冤枉的,那这一年的牢狱之灾,就完全是飞来横祸,而且是躲不开避不了,事后也不会有任何道歉补偿的那种。
不亲自出来看看,根本不会知道,世间还有这种荒唐事。
而且这还不是个例。
陆裳来的时候踌躇满志,想的都是如何打开局面,到了这里才发现,亲民官的工作,永远都是在这种琐碎之中打转。这也就难怪从前那些清贵的世家子弟们,从来不会想插手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