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试开考这一日,天气晴好,似乎就连天公也在期待士子们的成绩。
新修建的五讲院还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干净清爽,同样显出一种新气象。
参加考试的士子们早就听说今年的考试做了许多的改革,但谁都没有想到改得这么彻底,这么严格。检查入场的时候要搜身也就罢了,进去之后也是每人一个号房,考生们坐下之后便看不见彼此,只有巡视的考官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情况。
这些种种,既让人紧张,又让人兴奋。
每一个细节都在说明,皇后对这场考试有多么重视和期待。这是第一年,只要能够考中,必然就能进入她的视线,从此前程便不同了。但也正因如此,谁都不想落榜。虽然说以后还有机会,但错过了第一次,以后就永远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士子们进入自己的号房,竭力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等待试题。
等到正式开考,那些纷纭的念头便都暂时消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题目上,希望自己能作出锦绣文章,一鸣惊人。
三天三场考试,考生们吃住都是在考棚里。纵然准备得再怎么周全,等到考试结束,从考棚里走出来,每个人看起来还是憔悴了许多。既是因为考题的折磨,也是因为考棚里的条件太糟糕,根本没法好好休息。
不过纵然如此,看到有人被直接抬走,大伙儿还是万分震惊。
这身体得多差,才能连三天都坚持不住?
然而很快,更令众人吃惊的消息又传了出来:被抬走的那个,竟然就是寒门士子之中呼声最高的陆谏!
听说他是吃坏了肚子,第一天几乎都在跑茅房,后面两天虽然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强撑而已,一考完人就倒下了,连考官都唬了一跳,也是从来没有经过这种事,才叫人直接抬着去看大夫了,否则消息不会传得这样快。
寒门士子们得知这个消息,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茫然。
陆谏可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优秀的一个,名声一度可以跟世家的陆裴相比,甚至已经有人暗地里叫出“二陆”的名号了。谁能想到,正式考试的时候,他会出现这种意外?人都是被抬出来的,又一直在拉肚子,那还能顾得上答题吗?就算勉强答了,还能有平时的水准吗?
领头人忽然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打倒,实在叫人茫然若失,有些难以接受。
与寒门士子们相对的,世家子弟得知这个消息,就差欢声鼓舞了。
他们早看这个陆谏不顺眼,明明就是想踩着陆裴上位,才用出那样下作的手段,叫人撇不开说不清。而今他自己出了岔子,考试没考好,再不可能跟陆裴相提并论,实在是大快人心!
然而他们欢欢喜喜去报信,听到这个消息的陆裴,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其他人蠢,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偏偏就在考试的第一天拉肚子,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科举何等重要,陆谏怎么会不小心再小心?多半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陆裴甚至能猜到是谁做的。
与众人分散后,他便直奔张本中府上。
张大人今日被叫进宫去了,这时并不在家,他就坐在厅里等。其实考了三天的试,他的精神也已经很疲惫,但这件事,没有得到答案,他就算回家去也睡不安稳。
终于等到张本中回来,陆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陆谏的事,是你做的?”
“是。”房间里没有外人,张本中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含笑道,“这下你去了一个劲敌,咱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陆裴的脸色却是难看至极,他看着张本中,觉得这原本很疼爱自己的叔父看起来有些陌生,他脸上的笑容更是刺目。他闭了闭眼,原本咬牙切齿的质问,不知为何没有了底气,就连语气也是轻飘的,“你——你们,不相信我能胜过他。”
张本中闻言,不由微微皱眉。他可以理解陆裴的想法,年轻气盛,总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去获取胜利。可是这件事至关重要,变数又太大,他们根本不可能放任他去跟陆谏比试。
寒门士子需要一个领头人,世家也需要一个领头人。
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陆裴就应该知道,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胜负和得失,又怎可意气用事?
有潜力的敌人,不趁早按死,还给对方出头的机会,搞什么正大光明,那就太可笑了。万一失手,后果谁来承担?反正他陆裴承担不起。
他这么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贤侄,非是我们不相信你。你的才华人尽皆知,没有人不相信你。但你也不要忘了,皇后开科取士,就是为了引寒门士子入朝,她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偏向,你和那陆谏若是都到了御前,你是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