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也突然打断,“你背得是什么玩意?”
女药童怯声回道:“避子丸方啊。”
孙也蹙眉,小大人似的又命:“你接着背。”
女药童撇了撇嘴,“杏仁两个,桂枝少许,白葵花七朵……”①
孙也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根本就不是避子丸方!”
两个药童怔住,都微张了张小嘴。
“前面的方子是对的,可后面的…你怎么还把当归附子汤和调经补真汤给弄混了?”
孙也有些慌了,未变声的稚嫩嗓音也透着哭腔。
背错药方本是件小事,可前阵子阮安命他研配的避子汤丸,孙也却交给了两个药童做。
原以为这两个药童已将它背得滚瓜烂熟,没成想半道却出了这么件事,阮安可是准备在端午时将这些药拿去卖的。
孙也叹了口气,而今之计,惟有将那些药丸销毁后,再自掏腰包。
这般,他只消在端午前将这些避子丸研配完毕,阮安便不能发现异样。
午时,阮安浣衣归来,正巧听见茅屋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她端着木盆走到几个徒儿眼前,故作严厉地训斥:“你们几个又偷懒,医方还没抄够?”
说这话时,阮安杏眼瞪着,双颊也微微鼓起。
姑娘白皙的脸淡泛着自然绯晕,浓密的羽睫卷翘,随着说话的表情,扑扇扑扇,非但不凶蛮,还很显娇憨。
她模样温软,发脾气也似在撒娇,再者本身也没比他们大几岁,还是个十余年华的少女,并无什么威严。
孙也心里并不畏惧阮安,但他清楚,那日他们不该私自下山去镇里赶集。
阮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垂下小脑袋,小声致歉:“阮姑,我们知错了。”
孙也特地尊称她一声阮姑,希望阮安能消些气。
阮安却准备借机再敲打孙也几句,忽觉周遭的氛感不甚对劲,几个小孩也都噤住了声。
怔忪间,霍平枭已走到她身旁,高大身影与屋外煦日一并斜落在青石板地,与她娇小身影交叠,几近压覆。
男人刚清醒,半敛着浓而黑的眼睫,掩了些慵懒,淡抿的唇角很显冷感,他垂下头首,缄默地端详了番被绷带绑缚好的左臂。
颇似只危险的孤狼,虽不动声色,却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孙也悄悄打量着霍平枭,他原本的黯色弁服被换成了最寻常的村民服饰,是身交领右衽,上衣下裤的粗布麻衣。
脚上踏的仍是之前那双乌靴,腰间本该用深褐色的素布缠固,却极不协调地被环上了华贵的蹀躞。
孙也之前悄悄戴过它,等被阮安发现后,他又被她瞪着,将那条蹀躞带放回了霍平枭的身旁。
如此朴素衣物,却掩不住男人蜂腰长腿,高大冷峙的挺拔身材。
可孙也却莫名想笑。
正此时,霍平枭转首看向了他。
男人颌线硬朗分明,侧颈那道长疤似狰狞厉龙,眼神虽无波无澜,通身却散着上将威严,压迫感极强。
孙也虽然顽劣,但毕竟是个孩子,被他凌厉的气场骇到后,立即将那股子笑意憋了回去。
霍平枭嗓音低淡问:“你帮我换的衣物?”
孙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谢了。”
男人掀眸,眼皮上的褶皱很深,又低嗤一声,自嘲道:“还挺合身。”
嘴上说着合身,可那上衣却明显紧绷,隐约透着强劲的肌肉线条。
阮安屏着呼吸,一直观察着霍平枭的动作和神情,见他指骨微弯,单手拽下蹀躞的革囊,又往她身前走了几步。
二人身高差距明显,等他站定,阮安仰起了小脸儿,杏眼里满是懵懂,就像只受惊的兔子。
霍平枭垂首看向她。
只当山间的小姑娘怕生,将语气放缓,低声道:“伸下手。”
阮安的眼睫颤了颤,依言伸出了小手。
霍平枭则抬起腕骨,在仅离她手心的数寸距离停下。
男人的手掌很宽大,指骨匀停修长,手背凸着数条明晰青筋,充斥着力量感。
“这里的碎银有十两。”
他摊开五指,沉甸甸的革囊随着低沉嗓音,落在阮安柔软手心,其上触感粗粝,犹带他的体温。
“我走后,会尽快让人将余下的诊金送过来。”
听罢这话,阮安会出了他的意图,仰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现在就要走?”
结合着适才她对他的观察,阮安猜测,霍平枭应当是不记得那日的事了。
这几日她喂了他些粥米,也曾向男人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为何会沦落至此。
霍平枭却对此缄口不提,阮安也没提及过他中了春药之事。
现下他已养足精力,若是想走,阮安自是拦不住,可男人毕竟臂伤未愈,她有些担心,霍平枭在途中得不到更好的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