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不想浪费食物,也将脑海中的那些前尘旧怨抛了抛,准备好好地享用这烧尾宴。
不远处的高台上,舞伎正随层层叠进的鼓点,跳着从上楚流传至今的傩面舞,她们妆容浓重,双眼上方的垂珠眉譬若寒蝉。
浓重的妆容掩不住她们面庞上生动的颦笑,表情滑稽又妖媚,既似神灵,又似鬼魅,带着神秘又诡异的美感。
亦有乐人在吟唱着楚人屈原写的那首《山鬼》——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如此熟悉的歌声让阮安蓦地有些恍惚,她撂下手中筷箸,面色沉重地看向了坐于上首,皇帝身旁不远的陈贵妃。
见陈贵妃已然怀胎九月,腹部高高隆起。
阮安颦眉算了下时间,今年是玄康三年。
玄康三年的千秋节,皇后过寿,陈郡公独女,亦是贵妃陈氏在宴上被乐音惊厥,胎死腹中,难产而亡……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那岂不是……
倏地,嘈嘈切切的琵琶上渐渐染上了杀伐之气,在场诸人亦都听见了琴弦猝然断裂的嗙音。
——“贵妃娘娘见红了,快去寻太医!”
传令太监说话的声音高亢且尖锐,乐声终磬,舞伎亦随之纷纷而退。
任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地来参加个宫宴,竟会发生这种事。
空气中的醇酒香掺杂了些许的血腥味,阮安随着一众命妇从壶门高桌前站起了身,瞧着上首那处已经乱成了一团,前世的那些远古记忆也逐渐被唤醒。
禁廷的所有宫人皆都心知肚明,皇后和太子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
前世的这场千秋宴,皇后也早就内定好了良娣的人选,准备用她制衡东宫的李淑颖,以防她在东宫独大。
皇后算准了一切,故意提前支走了陈贵妃信任的章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杜太医则有把柄被捏在皇后的手中。
杜太医与丽贵嫔有私情,且阮安在前世得知,丽贵嫔所出的公主,也并不是皇帝亲生女儿。
而皇后虽知实情,这么多年却装作看不见的缘由,也是想将这招棋下在关键的位置上。
阮安回过神后,见匆匆而来的太医果然是杜太医,看来皇后就是利用了杜太医做死士,无论如何都要将陈贵妃和她的孩子作掉。
巧的是,陈贵妃去世后,宫人们都在传,那个死去的孩子果然是个已经成形的小皇子。
思及此,阮安渐渐攥紧了拳头。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见死不救,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同,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霍家,如此,她又如何能去救陈贵妃?
但她毕竟是医者,上天已经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这次,她还是要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流逝在她的眼前吗?
另厢的陈贵妃倒于血泊,见着来的太医竟是杜太医,而皇后看她的眼神虽看似带着焦急和怜悯,却隐隐透着一丝狠绝。
陈贵妃的心中登时被某种深重的绝望包裹。
杜太医来此根本就不是来救她的,这人怕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他一定有把柄落在皇后的手中,事成之后也只会说是自己的失误,绝对不会把皇后供出来。
陈贵妃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有气无力地对皇帝央求道:“皇上…皇上,不要让这个太医和他身后的稳婆为臣妾接生,去请之前照顾臣妾的章太医来……”
皇帝蹙眉道:“你现在不要胡闹,章太医一时半会过不来,杜太医也是德高望重的医者,他一定会保住你和朕的孩儿。”
陈贵妃哽声央求道:“不!陛下,臣妾绝对不要让杜太医医治,换谁都行……”
皇后低声斥道:“陈贵妃,你平日骄纵任性便也罢了,眼下皇嗣为上,还容不得你放肆!”
“来人,将贵妃就近抬到附近的宫殿去。”
正此时,英国公嫡女邵氏忽地心生一计。
高氏不是在她面前炫耀她儿媳懂医术吗?霍家这两个女人让她在别的命妇那儿下不来台,也别怪她不客气。
既然得不到霍平枭,干脆毁掉好了,如果能趁这场千秋宴,让霍家担上罪责,或是失势,邵氏都是乐见其成的。
邵氏趁着混乱之际,以不高不低,却能让所有人都听闻的声音道:“适才高夫人说,她儿媳房夫人尤擅治妇人病,那应当也会给女子接生,贵妃娘娘既是不想让杜太医医治,不妨让房夫人试试呗?”
这话一落,高氏立即眼带狠色地往邵氏那儿剜了一眼。
这个毒妇!
因着一些小小的恩怨,她就要把活阎王的小娇妻推出去,若是出了事,整个霍家都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