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216)
结果和她料想的一样,这批“特券”被军统的特工带去沦陷区抢购物资,很快就被发现了,再加上数以千万元记的金额,根本没办法再用出去,最后就都堆在洛阳第一战区调查统治室的仓库里。
印制“特券”的任务就这样回到了歌乐山印钞厂。时隔多年,钟欣愉又开始印假钞,日军军用票,华北联银券,华中中储券。
唯独仿制日元一项没有批下来,记录在册的理由是造纸有难度,大约只有真正经手的人才知道并非如此。
那段时间,秦未平又给她带来了上海的消息。
其中有中储券最新的票样和所有防伪鉴别要点,第一时间传到重庆,真钞还没有投放市场,“特券”已经印出来,而且可以做到一模一样,哪怕是特高课负责查禁伪钞的制币专家也无法辨别。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日元印钞纸的纸浆配比。
日本人一直宣称那里面加了日本特有的植物纤维,其实就是三桠皮,也就是在湖南、云南一带到处可以看见的白瑞香。日元不是仿不出来,而是仿出来了也没有用。
战争是为了钱,也需要钱,但金融战反过来必须有武力上的配合。就像德国人印了英镑,可以开着飞机空投到伦敦去。歌乐山里的印钞厂就算把日元印出来,却没办法运到日本去。
与之同来的,也有上海造币厂里的新出品,中央银行版的新法币。仿了哪些面额,印数多少,林翼都告诉她了,就如她曾经要求过的那样。时至此刻,他信守承诺,她却觉得讽刺。那条影响经济的警戒线是一百万元真钞中有超过一百元的假币,而日本人仿制法币的速度,未必比得上重庆方面自己开动印钞机的速度。
倒是歌乐山里印出来的军用票、中储券、联银券正数以千万计地被运往沦陷区,据说在华中和华北地区,每一千元日伪发行的钞票中就有一元是“伪伪币”。南京政府因此紧急颁布了《战时伪造法币治罪暂行条例》,判伪造者死刑,收集交付运送者无期,举报者赏金十万元。
钟欣愉不禁觉得,这大约是世上最怪异的缘分了,她和林翼,他们两个人在相隔千里的两个地方印着假钞,互为死刑通缉的对象。
第114章 记得
时间跨入 1943,上海黑市的米价涨到一石两千元以上,华商工厂倒闭三分之二,银行和钱庄却在一日又一日地新开出来。
煤球,棉布,肥皂,火柴,无不实行配给。橡胶更是紧缺,到了球鞋和套鞋都要限购的地步。
戏院里禁了英美电影。学校取消英文课,改教日语。滞留的英美侨民被限令迁入龙华那里的“人民集合所”。
林翼在路上看到运送这些人的卡车,他们曾经体面的衣饰褴褛了,在烈日下显得狼狈不堪。
他不禁记起从前,不确定其中有多少人挥过小小的太阳旗,庆祝淞沪战役的结束,租界得以恢复秩序。
他甚至玩味地想,英国的几家大银行直到珍珠港之前还在营业,这些人中间也许就有麦加利总处的安德鲁。
那个夏天,全市的马路都在改名字,日本人拆掉九江路的巴夏礼,外滩的赫德,以及纪念欧战胜利的女神像。本意是去除英美的影响,上海人中间却另有一种传闻,说其实是因为日本人已经没有铜,也没有钢了,等到他们拆完雕像,就要开始拆石库门房子上的钢窗和有轨电车的铁轨。
但在城市的另一面,却是一场又一场的欢宴,市政府在庆祝收回租界,庆祝撤废治外法权,庆祝中日合作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或者就像这一夜,在国际饭店办慈善舞会,横幅上书——“上海各界慰劳日本皇军伤员”。
摩天厅里几百个人,市政府,银行,商会,报社记者。其中凡是做生意的,来了都要捐钱。常兴也一样,签了大额支票,买电影明星李香兰的一支舞。
林翼远远看着,知道这人跟许亚明越走越近,有些动作是瞒着他的,很是发了一笔财。
等到那支舞结束,他叫常兴到外面酒吧说话。
常兴跟着他走,半路却又被截住,是七十六号的行动队长邀他们去打牌。已经不是姓李的那个了。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李队长从姘头家里出来,被人从身后一枪毙命,从此便换成了这个姓罗的。七十六号自己埋掉的人,不比给外面除掉的少。
常兴推脱,说:“今朝有事,下趟再讲。”
罗队长拉住他,笑道:“你上次赢了我们钱,这次不要想逃。”
常兴也笑,说:“就你还想反攻啊明朝我在丽都开好牌桌等着你。”
林翼仍旧在旁边看着,到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两个,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要常兴以后讲话当心所有人都在被窃听,反攻这样的词是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