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她的语气温柔恬淡,目光仿佛越过聂昭的身影,穿透万里重云,投落到时光长河的彼岸。
“千年前,震洲也曾如今日一般,奸佞当道,魑魅横行。他们在各地建立‘慈幼庄’,收养天下孤儿,实则以那些幼儿为药引,妄图炼制传说中的仙药。”
“当年有对贫贱夫妻,为了给幼子挣一个前程,全家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他读书。最后,他们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便将长女遗弃街头,让慈幼庄捡走收养。”
“长女很快便发现庄中异样,决定带着其他孩子一同逃跑。她趁夜潜入丹房,点了一把火,将那些灵药、丹炉,连同几个熟睡的看守一起,炸了个灰飞烟灭。”
“后来,她隐姓埋名逃离震洲,拜入仙门学艺,百年后修炼有成,接任掌门之位。其后又经三百载,得道飞升,应烛幽上神邀请,入太阴殿仙官之列。”
说到这里,她弯起眼睛向聂昭一笑。
这“温柔恬淡”的仙姑,一笑间似有千山烽火、万里硝烟,仿佛慈眉善目的神像睁了眼,美得惊心动魄。
“我上任以后,第一个查处的便是震洲。只可惜力有未逮,在几位同道的上神相继陨落后,不得不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方才让清玄坐大至此。你会有今日一劫,算起来也是我的过错。”
“……”
聂昭冷不防听了一段《我的前半生》,一方面惊讶于阮轻罗的坎坷遭遇,另一方面也感佩于她的勇敢和果决。
在各种意义上,她都该叫阮轻罗一声“前辈”。
她将这故事细细咀嚼几遍,真诚赞叹道:“仙君少年英雄,聂昭佩服。”
阮轻罗摇头道:“无非是走投无路,绝处逢生罢了。正因如此,我很喜欢你那句‘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擅作主张,将烛幽上神的天罚锁托付给你,也是看重你这份心意。”
“哪里。与您相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聂昭再迟钝,也能明白阮轻罗的良苦用心。
她一直都在寻找,“和自己一样的人”。
敢于以卵击石,在夤夜中点燃一团烈火,将旧世界炸个灰飞烟灭的人。
聂昭尤其受她青眼,大概是因为这一路火花带闪电,炸得格外好听吧。
“我……”
聂昭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没有言语,最终再次低下头去,朝向她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阮仙君,我替天下人多谢你。”
“不必。”
阮轻罗淡淡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都是我应该做的。”
聂昭:“……”
好家伙,原来你也是同志。
现在我们有三个同志,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成立党支部了?
“对了,阮仙君。我还有一个问题。”
聂昭走出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
“‘天罚锁’究竟是何方神器,竟有如此威力,能与修为远胜于我的神仙抗衡?”
“……”
对此,阮轻罗没有回答。
她只是微微一笑,用纤白的食指抵住了唇。
“若有一日,烛幽上神醒来,你再亲自去请教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完太阴殿,再来说说辰星殿。
从雪橇三傻口中,聂昭得知了清玄上神的下场。
太阴殿将血案一桩桩、一件件摊开以后,凡间人心动荡,沸反盈天,大有“不给个说法就弃仙投魔”的架势。
阮轻罗乘胜追击,再三请命,以舆论监督倒逼司法改革,逼着天帝不得不收了“和稀泥大法”的神通,下令将金仙君一党永去仙籍,又褫夺了清玄辰星殿掌事一职,将他们一同送入堕仙崖思过。
堕仙崖,就是这个世界的聂昭自尽的地方。
据说其中内藏天雷地火,寻常仙官一旦踏入就会当场毙命,名为“思过”,实为“上西天向佛祖思过”。
至于毙命以后,自有仙界也干涉不了的【轮回之井】裁夺,让他们的神魂在凡间历尽磋磨,直至灰飞烟灭。
上神勉强能保住一线元神,但感受就跟全裸泡岩浆差不多,全身经脉血肉都会被一层层烤焦、再一层层长好,如是重复几千万次,是个名副其实的“物理火葬场”。
据说天帝的原话是:
“清玄是神族后裔,无论如何,本君至少要保他一条性命。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保仙界一世太平,这点苦他应该受得住………………吧?”
吧?
阮轻罗:“呵呵,帝君。瞧您说的,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
他若熬得住,还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