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尊者望着她,他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清淡从容,他强自忍耐着,可那种强烈的震荡仍然从他眼尾眉梢渗出来,是怒意,更有一点说不清的伤痛。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嗓子像是压抑了许久没有说话:“你想说什么。”
林然:“我只想单独与您说。”
明镜尊者定定凝望着她。
熙生白皱眉,冷冷说:“有话就说,这里没有你得寸进尺的余地。”
林然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明镜尊者。
菩尘子不知道她何以能这样平静。
杀妖主时她平静,北冥海城群审时她平静,在他身边时她也平静,方舟上在他旁边抄书,晚时晨起孩子气地吹笛子,言笑晏晏与他说话,伏在他膝边仰头望着他,有着那样濡慕干净的眼神,却也能同时面不改色日日把血滴进他的茶里水里、笑着请他喝下
——她何以、何以如此平静?!
他很想知道。
愚弄他、愚弄他明镜,在她心里,是不是像个笑话一样轻易有趣。
他真的很想知道。
“舵主。”明镜尊者轻声说:“我想听一听她的话。”
熙生白看着他神色,什么也不好再说,冷冷望一眼林然,说:“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林然看着熙生白擦过自己出去,身后门一开一合,光亮只泄进一线,又很快陷入昏静的冰冷。
“说吧。”
林然抬起头,对上明镜尊者淡淡的目光,她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掀起袍角,慢慢跪下。
“我很抱歉,尊者。”
菩尘子等了半响,没有等到下一句话。
“…只此而已?”
“当然不只此而已。”她想了很久,却只能无奈地笑一笑:“您待我很好,我对不起您很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您,我想与其继续说那些虚话,叫您更生气,还不如少说几句,老老实实认错的好。”
明镜尊者胸口起伏两下,沉声说:“你应该开始解释,将你的所作所为解释清楚。”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骗您,但我不能解释。”
明镜尊者说不出话。
“您看,听我这样说,您只会更生气。”林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实在欠揍,叹了口气:“您便当我是鬼迷心窍吧。”
菩尘子几乎快被她气笑了。
他之前是生气,更想知道的却是她为何如此,总觉得她是有些苦衷,可此时真是越与她说话越真是怒极了,含怒而笑:“你是什么鬼迷了心窍,不惜挤自己的血日日夜夜害我,江无涯还未化神,你催我化神与他争夺灵气,又能有什么好处?!”
“不会的,我都算好了。”她却还颇为有理,振振有词道:“您看您现在化神,我师尊正好已经快结束了,谁也不会耽误的。”
明镜尊者只觉一股火气上脑,冲得他头晕目眩,他步子踉跄一下,身体歪歪倚住榻沿,指着她颤抖:“你…你……”
林然跪在那里,目光清清亮亮望着他,用肯定的口吻:“尊者,您该化神了。”
菩尘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她,突然缓缓说:“你想让我离开。”
林然歪了歪头。
“你催我化神,是想催我离开小瀛洲。”
菩尘子并不愚蠢,他只是之前并不曾怀疑她,私心下便宽容她所有的异样,但现在他重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她那些不动声色问出的话……
“你做这一切,是想让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
林然并没有否认,而是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天下光明,霞光已经不散,我的师父,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化神了。”林然说:“您可以放心了,不可以赶快回禅刹去化神吗?”
明镜尊者看着她,好半响,冷淡说一句:“我不会离开。”
林然怔住了,看着他,慢慢说:“您撑不住的。”
“我能感觉到。”她轻轻摸一下自己额心发烫的莲印,声音很轻:“如果留在这里,您会陨落的。”
明镜尊者却淡淡说:“生死不过轮回,若东海无恙,已有江剑主化神,我便是坐化于此,也可怡然。”
林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明镜尊者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她有时面对着他,就好像面对着师父,对于他们这种人,他们只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旁人最看重的所有得失、生死、福祸,任何劝说、关怀、威逼,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了解师父,所以也了解明镜尊者,所以从未尝试与明镜尊者说什么实话,不止是她不能说、更是他会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会愿意如她所想。
他们太骄傲了,骄傲的人,宁死不会折腰,更不可能同意置身事外、站在一旁眼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