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67)
侧窗的竹帘晃动片刻,最终没有被掀起。苏戚看不清里头的人,只能隐约感觉到熟悉的视线。
薛景寒没有出声,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象。时近夏日,天气渐渐燥热,马车换了透气的竹帘。他无需露面,也能看见不远处碧瓦白墙,绿叶葱茏。苏戚手持一卷书,斜斜坐在斑驳树影间,笑靥如花。
薛景寒的心脏骤然收紧,然后蹦跳着敲打胸腔,怦怦,怦怦,好像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按住失常的心口,冷喝道:“走!”
坐在墙头的苏戚,眼睁睁看着断荆挥动缰绳,驾着马车疾驰而去。自始至终,她没听见薛景寒对自己说半个字。
穆念青笑得肩膀直抖:“这就是你说的,薛相喜欢你?”
他还记着昌宁节喝酒时说的话。
“误会罢了。”苏戚摇摇头,重新翻开史册,“他不喜欢我,或许……唯恐避之不及吧。”
难以接近的高岭花,总是冷淡又疏离,客气地将她推远。
刚才相遇的时候,想必他也和往常一样,带着漠然的表情,审视她这个不合格的“小辈”。
情绪并不稳定的薛景寒,一路奔回家宅,翻出所有珍藏的医书,查阅心悸症状。他浏览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看过的书,也不收拾,随便摊在地上。没多久,书房满地狼藉,像被人洗劫过一样。
他最终没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但他已经得知真相。
门口响起喵喵的声音。一只黑毛白爪的猫咪试探着爬进来,踩着医书来到薛景寒身边,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他。
薛景寒弯下腰来,挠挠它的下巴,小声问:“想吃东西了?”
黑猫喵呜一声,似乎在回应他的问话。
薛景寒摸到它圆溜溜的肚子,笑了笑,说:“杀戈刚刚喂过你了啊。现在又来找我撒娇。”
许是见他没有喂食的意愿,黑猫绕了两圈,脚步轻快地跃出门槛。
薛景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眸渐渐暗沉。他脸上显现出许多细微的情绪,亦喜亦悲,似嫌恶又似欢愉。
“真是……”他自言自语,“黏人又无情,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这一年立夏时分,穆连城动身去边关,率领衍西军主力抵御匈奴。
出发前夜,他把穆念青喊到校场,父子俩打了一个时辰。从长枪剑戟,到赤手空拳,直打得穆念青浑身脱力,无法再战。
对于几欲跪倒的穆念青,穆大将军没有丝毫怜悯。
他强令穆念青站好,然后指着远处院墙,问,那墙高吗?
穆念青摇头。
一丈半,不高。
他六岁爬树,七岁翻墙。这么多年,每次偷溜出门,都没被拦住。
穆连城冷笑,对穆念青的回答不屑一顾。
“府内守备森严,明岗暗哨,无一处漏洞。如果你不是我儿,早在第一次翻墙的时候,就被底下的士兵屠戮而死。”
“我纵容你不读诗书,胡闹嬉戏。纵容你吃喝玩乐,挥霍家财。我让所有人看到,穆家养了个废物。”穆连城问,“穆念青,我把你养废了么?”
穆念青骤然抬头,脸上露出倔强的狠劲:“没有!”
第一次偷跑离家,回来后,他被捆起来打。
第二次跑,被穆连城拖到校场,亲自揍了个半死。
在家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留在校场,要么受罚,要么练武,要么二者并行。
他在这里练就一身硬骨,并且学会了战术和统兵技巧。穆连城经常讲边关的事给他听,冷如霜雪的月,渗透鲜血的原野,每一个兵的喉咙里都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腥气。
穆念青未出生前,家中已有四子。四个兄长,全部埋葬在塞外沙场。
他们死于十八年前。死于那场战绩辉煌的生死鏖战。衍西军用惨烈代价,击退匈奴五百里,天子大悦,急召穆连城回京受赏。
穆连城身上染着亲生骨肉的鲜血,连夜回到京城,从此再不能回关。
他重新娶妻生子,把穆念青养成众人眼中的废物。又借着血玉案的机会,扮演心软冲动的父亲,向皇帝献出软肋和兵权。
现在他对穆念青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
穆念青愣愣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听明白了。
京城与穆连城,不是家,只是禁锢牢笼。
“至于你,如果继续留在京城,终究会成为天子牵制衍西军的棋子。”穆连城说,“衍西军不需要掣肘之物,无论如何,我不会选你。”
“穆念青。”
大将军最后叫了他的名字,语调冷漠平常。
“若你不想死,也不愿被抛弃,就离开这里吧。”
空旷寒冷的校场里,只剩穆念青一人。
他沉默良久,仰头望天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