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220)
他所有的力气和生机,似乎都消耗在了昌宁节的夜里。
消耗在他跪着攀爬的甬道里,泥泞脏污的街面上,遍布尸骸的季远侯府前。
……
关于昌宁节谋逆案,苏戚已经能够拼凑出大概模样。
季珺季远侯善酒,曾赠美酒与先太子沈庆安。为了庆祝佳节,沈庆安将此酒进献给皇帝。皇帝喝了半坛,晚上便觉头昏目眩,咳血毒发。
以上是廷尉署卷宗记载的内容。
因为这半坛酒,沈庆安和季远侯得了个同谋鸩杀先帝的罪名。
然而,究竟是谁下毒谋害先帝,事情并无确论。
来见薛景寒的季氏旧部,谁也不相信凶手真是太子与季远侯。毕竟手段太拙劣,简直明晃晃写着“陷害”二字。
所以,他们自然将仇恨指向了沈舒阳和卞氏,指向这场宫变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要薛景寒复仇。
要枉死之人沉冤得雪。
要那个曾经名满天下的季珺,不被污名所侮辱,不受世人所唾骂。
那么,事实究竟如何呢?
昌宁节夜里,苏戚在临华殿前,见到了带兵包围大殿的季远侯。也听见他声声斥骂,逼沈舒阳开门,话里话外想要救治中毒的皇帝,保太子沈庆安的性命。
殿内,皇帝已死,沈舒阳剑指沈庆安,指责太子毒害父皇。
随后不久,卞文修带兵赶到,与季远侯的人厮杀起来,并顺利砍下季远侯首级。
卷宗记载道,季珺死亡,沈庆安畏罪自杀。
季氏满门抄斩。
苏戚总觉得,沈庆安不是软弱之人。他死,或许为沈舒阳所杀,或许不愿沦为阶下囚,宁愿洒血当场。
其次,对于季远侯府的处置,过于着急,显然是要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听起来是个很寻常的案件。皇子之间争权夺利,沈舒阳背靠卞氏,多番陷害太子沈庆安,最终借毒酒一事,发起政变。太子与季远侯相交甚密,季远侯想要营救太子,却敌不过卞文修的势力,最终反遭杀戮,祸及全家。
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背负着无数人的期待,筹划复仇。
这便是苏戚所了解到的一切。
她在灯火中望着少年薛景寒,很想问问,你真的想复仇吗?
她感觉不到他的恨。
无数张嘴对着薛景寒,诉说苦痛与怨愤。
无数只手拉扯薛景寒,教他铭记过往,图谋大事。
他身上写满了旁人的愿望,悲欢,野心,唯独不见他自己。
……
薛万银的妻子,市侩而且短视,脾气也不大好。
因为收留薛景寒的缘故,她已经和薛万银争吵过多次。有时气得狠了,便站在薛景寒所住的院子外头指桑骂槐,骂这家人厚颜无耻,乞讨求生。
辛辛苦苦挣的银子,家里几张嘴都不够吃呢,还给外人补贴!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来家里住!呸!
她骂得难听,薛万银臊红了脸,苦于无法解释,只能怒吼几句,扯着她回屋。
院内,薛景寒依旧在读书,对周遭吵闹充耳不闻。
苏戚站在他面前,笑着调侃:“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子,怪不得能做出雨里下棋的举动。”
薛景寒永远听不到她的声音。
所有的言语,都是苏戚单方面的倾诉。
……有点遗憾啊。她想。
要是能看得见就好了。现在的自己,似乎并没有顶着“苏戚”的壳子。身体,装束,俨然是前世模样。
薛景寒的生活并不轻松。
他早晨起来,要帮着“父母”劈柴生火,打水洗菜。练剑小半个时辰,再背着书箧去明德堂。散学后,去相熟的医馆里帮衬做事,学习医术。晚上回来用饭,读书,关起门来学那些艰涩难懂的政论。
客人并非天天都来。为了稳妥起见,教书议事的人隔三差五来一趟,其余时候,薛景寒可以自行安排。
然而,就算没人看着,他也一如既往,不曾懈怠半分。
苏戚呆着无聊,去城里逛一圈再回来,看见薛景寒伏案读书。
她晃荡着飘出院墙,落在老柳树上,遥遥望见两个年纪正好的男女站在小巷子里,遮遮掩掩递帕子拉小手,半柱香之内完成了欲拒还迎到托付终身的流程。再飘回院子,薛景寒还在念书。
“阿暖,抬起头来。”苏戚说,“你不费眼睛吗?”
薛景寒提起笔来,开始作文章。
“出去走走,外头天气特别好。你看杀戈都在屋顶晒太阳呢。”
薛景寒眉心蹙起,略作思考,涂抹掉刚写的一行字。
“西边儿的酒楼里热闹得很,有好多人在比试学问。”
薛景寒写完了文章,站起身来,理了理滚皱的衣摆。他走到厨房灶前,对着里面忙活的妇人说话:“娘,要帮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