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是佞臣+番外(71)
他们也不愿呆在这里,太闷,太痛苦,一合上门便是永无边际的黑暗。
其实林惊云也有清醒的时候,只是这种时候极少,每每清醒时便能听见他伏在地上低声唱着。
他音色好听,开口宛如流动伶俜的山泉,只可惜服侍他的都是些聋哑人,都只能看见他喃喃低语,却根本听不到他在唱些什么。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哥哥,你说你前世欠下罪孽,今生也这般脏污,定是还不清了。既然你注定要下地狱,咱俩天造地设,再别分开罢。”
苕之华,其叶蓁蓁。知我如此,无如不生。
他捏着他的下颚,目光温柔。
“将欲夺之,必固兴之。哥哥,这还是你交给我的道理啊。”
——知我如此,无如不生。
第28章 跪天地
自那日在云水牡丹园跟林折水见了一面后,沈濯疯了一样日夜不休将自己关在上书房。
那日林折水迎着光问他,陛下,你信世上有神佛么?
那些神灵在天上看着你的一言一行,看着你一步一步堕入深渊无法回头。其实你分明可以不必如此的,但你不信你自己,也不肯信一信他。
现在他死了,陛下。这天底下唯一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人,被您亲自逼死了。
林折水的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说,他死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陛下,林折水抬脸,眸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了渗出水光,他似乎在极力忍耐,整个人竟是摇摇欲坠,比之林惊云当日苍白如鬼魅的神色好不了多少。
他问,你要不要听一听当年温淑皇贵妃的事?
“……”
自林惊云疯了以后沈濯便感觉不到哀恸了。
哪怕是他亲手把林惊秋的头颅拿给那人看、亲眼看着他万念俱灰疯疯癫癫、亲眼看着他整个身子发烂发臭——
但心里除了麻木,也都没有感觉了。
可如今,这如同禁忌一般的五个字从青年嘴里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沈濯却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心脏不受控地噔噔直跳,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不要听;他踉跄着退了几步,似乎已经能猜到林折水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那定然是他此生最最无法饶恕的错误,最最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沈濯僵硬在原地,慢慢听林折水嘲讽一样地娓娓道来——
启德十八年冬,温淑皇贵妃于未央宫郁郁而终。
温淑皇贵妃病重那几日,恰逢白玉京遭遇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相府。
林惊云白衣束带,端端正正跪倒在老相爷面前。
他身前是林氏祠堂,供奉着开国以来历代的相爷灵牌。祠堂内除了老相爷和林惊云两个人再无旁人。偌大一座祠堂内仅有几盏蜡烛还亮着,看着便叫人觉得逼仄胸闷不已。
林栖凤坐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问他道:“……清衍,你可知错了?”
林惊云倒身深深叩头:“父亲,儿心意已决,不可转也,还望父亲成全。”
上头那人怒极,将手里鞭子狠狠掷到地上,噌地直起身指着林惊云的鼻子骂道:“你作死!”
林惊云慌忙抬头,伸手欲扶住林栖凤,老相爷日夜为东齐国事操劳辛苦,一旦生起气来心脏便会一抽一抽地疼。
然而林栖凤嗔目横眉,一甩衣袖后退了几步,连一片衣料都没叫他摸到。
林栖凤冷冷笑道:“荒唐!你当这些是儿戏么?”
他转身看向窗外风雪,眼神忽近忽远。
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林惊云听见他说,“天下共主,天下共主啊。”
“这能坐在那位子上的人必得经得起高处不胜寒、必得心肠宽厚,有容人胸襟、心思又要七窍玲珑,通达事理。”
“可这些,”林栖凤转过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你要护着的那位,半点边都沾不上。”
窗外东风汹涌,吹得窗棂猎猎作响,带着案上烛火也不甚清明起来。
林惊云不卑不亢挺直身子道:“即便那地方高处不胜寒,我也不仅要让他坐上,还要让他坐得稳、坐得久。我会为他铲除异己,来日史官工笔史书之时,不会留下对他一字一句暗伤之词。”
他说着,抬眼直视林栖凤,目光里满是少年人轻狂桀骜:“父亲。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六殿下不仅会是个好太子,来日更会是东齐万人跪拜山呼万岁的好皇帝。他会得万人景仰歌颂,会青史留名,供后人称道——”
“你……”
“若父亲执意反对,那清衍宁可不要这相爷之位,自此游山玩水不问政事。”
林栖凤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僵着身子跟林惊云对峙,倒竖的眉毛几乎快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