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走到第七层,这是商场最高层,有电影院、美容院、亲子游乐场,孩子在走廊上奔跑。
安以农注意到中年人避开了快乐奔跑的孩子,脚步还顿了一下,之后才走向一个凸出的平台。
整个商场其实就是类似奥运鸟巢的造型,上面加盖,中间是空的,只有倾斜的扶梯连接着不同楼层。所以站在这个平台上往下看,能看到扶梯和这块区域下面几层的大部分行人和店铺。
是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
同时,也是一个很适合制造混乱的地方。
安以农在一个冰淇淋柜台前停下,但他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那里。
中年人将手放在扶手上,向两边伸展,他整个人也往前倾。他的眼睛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和华丽精致的装饰,那些鲜亮的东西仿佛第一次可以被他拥有。
“何国澍?你不是被开除了吗?”开着清洁车的清洁人员路过,他看到了他,并且停下车,“你来干什么?”
中年人转过头,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睛黑得出奇。
“喂,”前同事感觉到危险,退后一步,小声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偷,你不是那种人。我是没有办法才会那样说的,我需要这份工作。”
中年人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他的嘴扯开,露出牙齿,像小丑的咧嘴大笑:“真奇怪,当我还是好人的时候,你们谁记都不怕我。”
中年人的手里生成了一张纸人,小小的,边缘不平整,仿佛是被人用手撕出来的。纸人在中年人的手心跳舞,而这个前同事做出了和纸人一样的动作。
他胖乎乎的鸡蛋一样的身体转着圈,在跳舞。
没有人注意到中年人手里的纸人,他们只注意到那个转圈的滑稽的清洁工,他们诧异、不解,又觉得好笑。
“妈妈,他好奇怪啊。”孩子们以为是表演,都在笑,中年人也在笑。
玩够了,纸人开始走路,清洁工也开始一步步往平台上走。
“不……”清洁工表情在笑,眼睛里却开始流泪,就在他将踏上平台的那一瞬间,他停住了。
因为纸人也停住了。
一根纤弱的藤蔓缠绕上中年人的手,在他的愤怒爆炸之前,悄悄开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
中年人愣在那里。
“要吃冰淇淋吗?”之前牵着变异兽的青年一只手里拿着支冰淇淋甜筒,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我请你吃。”
某个角落。
“嘶溜。”惊蛰双爪按着一个塑胶玩具舔着,那叫一个专心致志。而坐在那里的两个人类却谁也没说话。
“你也是变异者?”冰淇淋快要融化的时候,中年男人看向他,“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有些线越过很容易,想要再退回来就很难了。”安以农摊摊手,“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
“也有人想要听我这种人的想法?”中年人指着自己,他笑得非常讽刺。就好像习惯了社会底层不被人看见,发不出声音。
“有啊,我。”
“那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我要这里成为一个欢乐的海洋,没有歧视和污蔑,只有真诚的表演和惊喜的观众。”
好想法,如果他说的表演不是‘跳楼游戏’的话。
“为什么?你很讨厌那些人?”
“怎么会?我很感激他们教会我什么是社会。”中年人的嘴角再一次扯开,露出有些疯狂的笑容,“看在你的冰淇淋的份上,我和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中年人的人生经历很普通,偏远农村的孩子,父亲很早就和情人跑了,母亲一个人养着他,生活的劳累和糟糕的婚姻让她无法温柔和体贴。
中年人唯一的温暖就是小时候的老师,那是他心里父亲一般的存在。而这个老师对他的期许就是真诚、善良。
中年人真的成为了这样的人,虽然不够聪明,但真诚善良。
他就是一个为生活奔波劳碌,努力赚取一点微薄薪水的底层劳动者,一旦失去工作生活就会崩溃。所以他一直很认真地工作,哪怕这个工作只是被人看不起的清洁工。
可惜这一点渺小的幸福都被人夺走。
因为他撞破清洁部门的主管调戏女性下属的画面,并且站出来阻止,他就成了主管的眼中钉肉中记刺。
他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被挑最多的刺。
但这一切中年人不在乎,他行得正坐得端。
可是有些人的恶劣真是超乎他想象,中年人的柜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堆不属于他的东西,接着他就被人污蔑盗窃,居然还有人证,说他是惯犯。
这样说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是很多个,都是他的同事。
这些人,中年人帮他们代过班,帮他们带过饭。但这个时候他们都站出来,说他以前也常鬼鬼祟祟偷拿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