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的前世过得并不好。
人是依凭什么而活着的,谁也不能免俗。
魔界总是让谢长明产生不好的感觉,可能是让他想到前世,那些失去的日子。
而现在他已经重新拥有,却在一不留心间又失去。
所以要找回来。
谢长明抬头望了过去。
时隔多日,他又重新找到自己的小鸟。
盛流玉的嘴唇是艳丽的红,是灰暗中唯一的色彩,可以点亮雾,燃烧雨,是浓烈,是不可掩盖。
就像谢长明十三岁时从昏睡中醒来,抓到那只笨鸟。
他是谢长明的春天。
谢长明走了过去,动作不急不缓,径直坐在被帷幔遮挡的台阶上,没有任何敌意和冲动,只看了小长明鸟一眼。
盛流玉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的大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皮毛,灰扑扑的,不显得鲜亮,谢长明不会给他准备这样的东西。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直起身,没有系起的烟云霞缓缓飘落,露出紧闭的双眼,睫毛很轻地颤了颤。
谢长明伸手接住,递了过去:“你的。”
举止颇为克制,仿佛两人之间真的只是主客,他是不算亲近却突然来打扰的朋友。
而九厌是个在特定情况下很识时务的婴厌,立刻消失不见了。
盛流玉没有接,他撑着头,有点冷淡地看着桌上摊开的书。
谢长明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小长明鸟又重新戴起了烟云霞,大约耳朵也一同听不见了。
谢长明敲了一下桌面,伸手过去,在桌面上写:“相识这么久,连句话也不能说吗?”
也许,这是盛流玉从未预料过的情景。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又动了一下,指尖很轻地在半空中点了一下,像是泪水落在平静的湖面,慢慢浮现出一圈很圆的波纹,涟漪扩散开来,形成几个闪着光的字。
他写的是:“之前说了,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果是开口说话,盛流玉说不定会因为太过勉强而暴露,语调会出卖一个人真实的想法,幸好只用写字。
谢长明只是轻轻皱眉:“养了你那么久也算了?”
即使是刚相识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用这样的方式长久交谈过。而现在他们只隔了一张桌案的距离。
盛流玉道:“都还给你了。”
谢长明送的东西,不论什么,都放在宫殿里了。其实整理起来也不难,因为盛流玉全身上下,不属于谢长明的东西几乎没有。
甚至连小长明鸟本身都是属于谢长明的。
谢长明笑了一下:“吃我的,用我的,那些都还了吗?”
又说了一些很琐碎的东西,譬如果子、仙露,租赁坐骑费,来往旅费,盛流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鸟,连铜板和碎灵石都没用过,对这些东西实在是一概不知。
而盛流玉现在住的第三十三魔天家徒四壁,他再也不是从前那只随手在书院里换树遮阳的富鸟了。
谢长明看着他,移开目光:“连问问都不行吗?”
作为前饲主,现债主,谢长明可谓是和善至极了。
而作为欠债不还的那个,盛流玉的脸皮又实在太薄,主要是谢长明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他佯装无事发生,手指在空中点了一下:“好。”
谢长明低头看着自己略有些颤动的手,若无其事地将十指交叉,左手的拇指用力按住另一手的拇指的指节,几乎能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语气却依旧是温和的:“这里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怎么不种梧桐了?”
盛流玉回得很敷衍。
谢长明也没有生气,似乎他是脾气很好的那种人,看了一圈周围,继续问:“天气又冷,没有太阳,晚上睡得好吗?”
盛流玉道:“还不错。”
谢长明垂着眼,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嗯……还不错。”
可惜盛流玉自愿做个睁眼瞎,看不到谢长明的神情,真的以为谢长明是个脾气很好的债主,对现在的情况无计可施,还会和从前一样,依旧,依旧那么纵容他。
谢长明站起身,他的身量高大,挡住了殿内唯一一盏灯,盛流玉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这也让谢长明确定,眼前的盛流玉是真的,不是什么幻象,也不是他的翎羽变来的。
他俯下身,扣住盛流玉的下巴,稍一用力,便将他的脸抬起,不允许对方有任何的退缩。
两人对视,盛流玉闭着眼,只有睫毛在剧烈地颤抖。
雪白的脸颊上多了两道红痕,很可怜似的。
谢长明没有那么多的怜爱,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上一次在这里时,我说过,别后悔。”
谢长明的脾气并不算好,实际上可以称作很差,执念太过,伤人伤己,他不过是很会忍耐,比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正常人是什么样的,所以装起来也不会被发现。